路边有一家老旧的木屋,夹在一众铅灰色的灰石建筑中毫不起眼,温特斯传统螺旋式的尖顶上积满雪花,一小撮微尘似的雪碎从坚硬的雪壳上滑落下来。黝黑的木头发出衰朽的空洞声响。木屋里面燃着橘黄色的炉火,门口斜挂着一个粗陋的咖啡杯模样的木牌。周云椽带着伊莱莎走了进去。
这家店的老板是个肤色如杏仁的女郎,懒洋洋地倚在吧台后,夹着一根粗大的烟卷。这种肤色在寒冷的温特斯着实少见。她厚重浓密的黑色卷发也如她慵懒的姿态般,缭乱地披在肩头,散发出甜蜜的诱惑气息。店中云烟笼罩,弥漫着一股焦糖烧灼后的香气。
“欢迎光临~”二人进来之后,女郎松开烟卷,略带沙哑地笑道。“想要点什么?”
她从吧台后面站起来,悠闲地把一张写满小字的纸单撂在台面上。周云椽的目光在女郎丰厚的嘴唇上停留一瞬,不着痕迹地挪开。他回头对伊莱莎小声道:
“这里?”
伊莱莎好奇地打量着女郎橄榄色的油润肌肤,闻言随意点了点头。女郎愉快地轻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戏谑地在伊莱莎身上游走。
店里没有客人,显得有些空旷,只在店中央摆着几张圆桌,以和这间木屋一样老旧的黝黑木头制成。周云椽走到吧台前,拿起纸单在手里端详。上面食物不多,只有几样简单的配菜和甜品,咖啡倒是种类繁多,手写的漂亮花体,在纸单上密密麻麻地乌云般列着。伊莱莎凑过来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打量着店中央绽开着焰火的火盆。
“这几样吧。”周云椽随意扫了几眼,用手指指给女郎看。
“哦?品味不错呀。我的赫尔墨山咖啡绝对醇正。”女郎略带惊讶地瞥他一眼,用手支着腮,烟卷在她嘴中上下翻飞。她又把目光投向伊莱莎,后者此时略带一分拘谨,站在周云椽身后,眼帘低垂俨然虔诚的修女。女郎玩味地微笑。“金丝雀?”
“不是。”周云椽平淡地道。“朋友。”
“是么。”女郎不置可否,淡笑着起身。
“找个座位吧。咖啡和甜品马上就好。”
周云椽和伊莱莎在店中央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女郎慢条斯理地走到隔间准备咖啡。伊莱莎把黑色的修女头巾摘下,双腿并拢,端庄地坐着,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街上又刮起了风,卷动着纱雾似的雪尘贴地旋转。
冷风从木墙的缝隙中透了过来,火盆中的炉火便随着风势忽明忽暗,在狭小的空间中窜动。靠着炉火的那一侧温暖而干燥。火光猛地暴涨,店内一下映满澄澈的橘黄色温光。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呜呜作响。伊莱莎突然幽幽地道:“这让我有些想起……我小时候,我父母为我搭建的一座木屋。每逢冬天的时候,我们都呆在木屋里……里面点着炉火。和这里很像。”
周云椽微愣,低头想象着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存在于风雪中的温暖火光。他在思量中竟也隐隐生出几分怀念。直到伊莱莎的这句话才令他意识到,他宣称一见钟情的这个少女也有自己的过去与遗憾,并非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不存在过去,仿佛凭空而生,拥有着隔绝苦难与尘世的空灵剔透。她并不是依托他而生。
“……想要回去么?”
伊莱莎颓然微笑。这笑容和她一贯的开朗微笑毫无共通之处,但依旧令他生出几分熟悉,他曾见过许多人露出过这种笑容。
“你能在鸟妈妈面前带走她的蛋么?”
周云椽无言,默默地转头看向窗外。但旋踵间伊莱莎便扫清阴霾,重新绽开天真烂漫的面影,掩着嘴静悄悄地笑了起来。
“但是没关系啦。蛋早就孵成小鸟了不是嘛?”
“……”周云椽犹豫半晌,迟疑地道:“你……没有恨他们么?”
“恨谁?”
“把你带走的那些人。他们因为你特殊的血液,把你的……嗯,把你强行带走,一直关在那个地方。你不恨他们么?”
“恨?当然恨啊。可是说到底,仇恨是种相当软弱可笑的东西。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狠狠地杀死他们!”伊莱莎气势汹汹地抿着嘴道。周云椽看着她那苍白如纸的纤弱面容,强装出一副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宠溺地微笑,但随即又不禁生出一丝悲凉。“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伊莱莎继续说道。“也许我会随着时间慢慢忘掉吧。我喜欢蓝天白云!没有雪的草地,可以随便吃也没人管我的美食!我不会为了仇恨这种可笑的东西把那些葬送掉的。”
周云椽一时语塞,只得搪塞道:“咖啡一会就好了。”
他面前的这个少女天真单纯地如同一张白纸,又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倔强,心中所想都清晰地跃然脸上,浮现在话语中。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她。
肤色如杏仁般的女郎为他们端上了咖啡与甜品。“喝完咖啡再结不迟。”她施然坐在二人身边,在周云椽掏出金币递给她时妖媚地笑道。
“这一杯弄混了么?”周云椽看了看伊莱莎面前的那杯咖啡。颜色是清浅的杏黄,上面绵密细柔的白沫优雅地拼成云烟般的形状。“我点的都是赫尔墨山咖啡。”
“你呀,让你那可爱的小金丝雀也喝你一样的苦咖啡么?”女郎轻弹着周云椽面前那杯浓黑的咖啡,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真是有点不解风情呢。她应该喝娜莉那样的,酣甜微苦的家伙。”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比周云椽面前的赫尔墨山咖啡略淡一些,散发着馥郁的焦香。女郎端着杯子,却并未喝下,只是让琥珀色的液体濡湿了她的嘴唇。她伸出舌头,轻舔了一圈。她的声音里带着烟草与焦糖的性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