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从容地端起一杯瑰丽如晚霞的葡萄酒，向座前之人举杯示意。彼得回以一笑，举起酒杯轻轻地和威尔碰了一下。杯中美酒轻晃着，显示出酣美绵密的质感。二人相顾微笑，各自微抿了一口。威尔曾在国际异能者协会的会议上多次见过彼得，二人相谈甚欢，但像这次这般以协会会员之外的身份私下见面还是第一次。彼得处事温和而稳重的手段留给他极深的印象，而彼得对威尔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也多有耳闻。
威尔穿着一身低调朴素的深灰色礼服，镶着红宝石的手杖搁在座椅旁。彼得则身着黑色西装，浅蓝色条纹的领带熨整地垂在胸前。他们对坐在刻有白熊雕饰的华丽餐桌上，温特斯皇帝坎萨.艾斯坐在首座，戴着金红相间的王冠。餐桌上摆着冷切雪兔、银鳕鱼籽酱、蜂蜜淋碳烤辛西里黑绵羊腿等众多美食，不过几乎没动过。
坎萨面目阴沉地看着威尔与彼得侃侃而谈，略感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他的手指上戴着数枚璀璨夺目的戒指，磕在坚硬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以英吉利首相身份作为访谈大使的彼得，跟他洽谈的人应该是坎萨。他才是温特斯帝国的皇帝，尽管权力已经被架空地只剩下这顶沉重的王冠，但威尔的行为无疑是一种僭越，藐视他的权威，他对此却无可奈何。尽管坎萨对他们所谈的轻重工业之类不甚了解，多半还是要靠威尔这位“皇帝的右手”来处理，但先后顺序还是体现了地位的尊卑。
彼得似乎也忽略了这一点。
威尔提出用温特斯的一项特殊冶铁技艺来交换英吉利的某种芯片制造方法，二者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威尔认为这项冶铁技艺可以大幅降低英吉利的铁矿浪费率，坚持以这一项交换芯片制造方法，但彼得认为威尔提出的冶铁技艺只在温特斯特殊的气候条件才有其高效，咬住两项技术不松口。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场无谓的争辩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二人的真正目的——因抹去罹惶的身份信息而起的利益交换早在一天前，彼得悄悄来到温特斯时便完成了。
李维斯坐在威尔的右手边，略带拘谨地翘着腿，想要大把抓起桌上的饭菜吞吃，却又畏于威尔的威严，只得苦恼地用指甲剔着牙。他满头的金发编成精致的发辫，散发出香水的气味。英俊优雅的中年人廉斯坐在他身旁，仪态端正地叉起一块淋着蜂蜜的羊腿肉送入口中。他与李维斯认识，在李维斯潜入坎特斯学院的时候还曾共事过，不过他并不打算叙旧。
皇宫大厅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银靴踏地之声铿锵作响。威尔抬头睥睨一眼，抚掌微笑道:“看来，我邀请的客人到了。”
两个身着银铠的士兵拥簇着翰斯走进大厅，行了一礼掉头离去。翰斯身上的黑斗篷被换了下来，披上了一身华美的锦缎长袍，缓步靠近餐桌，从容不迫地逐次向在场的众人行礼。在路上被强迫着背好的冗长繁赘的致辞说完后，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狗娘养的，温特斯的光辉与荣耀永垂不朽！”
“翰斯子爵，这次邀请你来是想请你为我们画一幅像。”威尔说道。他漏出温和的笑容，亲切地拍着翰斯的肩膀。“如你所见，这场会晤关系重大，可能是温特斯自此重返荣光的起始。我们想铭记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看着翰斯的眼睛。“我想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翰斯看了一眼坎萨，为难道:“可是……”
威尔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目光里蕴含着温暖的鼓励的微光。翰斯心中略微一动，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嗫嚅道:“那好。我画。”
威尔见状满意地微笑。“画成之后我送你一座庄园。子爵没有块像样的庄园怎么行。”
“那倒不必了，”翰斯摇首拒绝道，“我在街上住得也挺好。”
威尔没再强求，淡笑着摆摆手，坐回座位。“名声大了，会有不少人叨扰的。”他说。“画布、颜料和笔已经准备好了。”威尔命人揭开摆在大厅一角的帷幕，露出一块蒙着画布的画板来。画板背面雕刻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一头雄壮的白熊肩上，亲昵地蹭着它的脸颊。四周镶嵌着小块的斑斓宝石，折射着大厅摇曳不定的烛光。翰斯的目光落在画板上，略微一凝，讶异地看着威尔。
“翰斯子爵喜欢？”威尔不急不缓地笑道，“那便送给子爵吧。宝剑当赠予国王，这块板子与子爵正相称。只是子爵的房子太小，恐怕放不太下哪。”
翰斯茫然扯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坐在画板前举起画笔。颜料如雨般落在画布上，仿佛只是光怪陆离的斑驳色块，随着他挥动画笔，奇异地勾勒出在座众人的模样。他从前拿起画笔时，心中只有纯粹而狂热的激情，不含分毫浊秽，只是一味心无旁骛地挥洒着色彩。但不知为何，这次的画笔有些滞涩。他往颜料里加了点水，但那股诡异的滞涩感还是如影随形。他停住笔，歪头端详着画面。画面里光彩煌然，几人正襟危坐俨然庄严天神。他偷偷颜料里吐了口唾沫，画笔终于顺畅起来了。但那股诡异的滞涩感仿佛萦留在他心头，像一道细小的伤痕。
画完后，威尔再度提出送他一座庄园时，他没有拒绝。直到他坐在柔软舒适的圈椅上，烤着壁炉里暖烘烘的炉火望着庄园里的烟草地时，才恍然惊觉今晚如一场幻梦。他捻着胡子沉思良久，不觉拔下了几根细软的胡须。他把画板找出来，把背面雕刻着的画面一点一点小心地切了下来，然后把画板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