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大海。
身处山城一隅，海天相接的风景，对我而言，无异于另一个世界。虽然总是心心念念，却也一直无缘相见。
梦境中，我与海相伴。白色的泡沫，在脚边往返。海浪退散，徒留海味。稍作休整，浪花便再次冲了上来。
眼前的女孩，身着洁白的连衣裙，手捧明媚的向日葵。栗色的头发，伴海风起舞；明亮的眼眸，与太阳同辉。
“谢谢你！”
梦境渐渐遥远，现实近在眼前。栗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眸，眼前的少女，与梦境中女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是，坐在床沿的她，多了一对洁白的羽翼。
薄薄的窗帘被晨风吹起，仿佛为音羽笼上了轻纱。她望着窗外，歌声与晨曦一同落入我的耳中。
“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坐在桃树下，风在林稍鸟儿在叫。
不知怎样你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
“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老妈的声音，突然响起。一般情况下，一听到这句话，八成是我周末又睡懒觉了。
可这回，母亲的表情，明显比以往严肃得多。
“为什么不找老师？为什么不找警察？啊？想当孤胆英雄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你爸你妈怎么办？你爸刚才打电话，说马上到，现在还没来，估计又迷路了。我去接他，你好好想想过会儿怎么跟他说！”
“还行，是个男子汉。”离开前，老妈这样说。
我看到，欣然趴在床边，已然熟睡。
“让她休息吧。为了等你醒来，守了一夜。”
音羽告诉我，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群混混，其实是被警察们追着的。那天，警方清查街机厅，有混混不服，和警察起了冲突，然后就被一网打尽了。顺带着，也救了倒在小巷里的我。
对了，音羽明明拥有改变我过去人生的能力，可以让我“大伤化小”，不至于躺在医院里。为什么……啊，我好像明白了！
“被‘世界’发现了，对吧。我是说，修改我人生‘作弊’这件事。”
音羽先是一愣，然后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哎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看在我们愉快合作了这么久的份上，就原谅我吧，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即使人心是石头做的，也会融化。
“我拒绝！”
可惜，我的心似钢铁。
话说回来，音羽几次修改我的过往，都是为了我。即使这次失败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呢？
我：“算了，其实我……”
音羽：“那我就再唱首歌，好不好？”
好！
音羽清了清嗓子，歌声再次响起，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
“……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
什么事都难不倒，一直到老。
……”
“音羽，时间回溯的机会，已经没有了，是吗？”
“是啊。”
“拯救欣然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是吗？”
“是啊。不过放心，还有我呢。”
音羽收起羽翼，静静地站在病床前。
好在我伤得不重，很快就出院了。我和老妈坚持让欣然住在我家，但她自己不愿意。后来，我们各退一步，欣然住在了我家闲置的小平房里。我们要来了很多原属于欣然父母的东西，这间小小的平房，慢慢充满了家的味道。
临近期末，一年一度的“雄鸡报晓”艺术节即将开幕。有一天，王老师告诉我，艺术节开幕式，需要我唱首歌。我想了想，说不定这件事和拯救欣然的任务有关，便答应了。
“不过，我得找个帮手。”
新买的磁带，在老式录音机里旋转。《相约一九九八》的伴奏声，从里面传来。我们的跟随音乐，让歌声在小小的平房中回响，久久不停。
曾经，我喜欢回忆小学时光，只是难忘那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如今，歌声伴着饭菜的清香，这无忧无虑的二人时光，要比我自己的独角戏，胜过千倍万倍。
表演前的一天，老妈带我们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工厂有急事，吃完晚饭，老妈赶了过去。晚上，家里又只剩下我和欣然，当然还有音羽。
原本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欣然却呼唤着我的名字。
“小光，我有点……害怕……”
再次躺下的欣然，明显安心了很多，很快进入了香甜的梦境。大概是因为之前缺乏安全感，她还是很习惯蜷在一起的睡姿，就好像初生的小猫。月光如水，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她的皮肤在月光中浸泡，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我慌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我不是萝莉控”。然而，身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了音羽的声音。
“老师，这样做，对吗？”
我看向身后，不知何时，音羽睡在了我的身旁。以前每到晚上睡觉，音羽就会化作星辰消失。原来，精灵也是需要休息的啊。
嘿，这样岂不是可以随时捏她的脸了？
伴随着如此罪恶的念头，我的手伸向音羽。可是，我却看到了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入月光之中。
“……我不想死，不想……”
周身被轻微的鼾声环绕，而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的清晨如期而至，我摇醒乔欣然，却发现她的身体异常滚烫。
“欣然，你是不是病了？”
她扬起绯红的面颊。
“我没事。我们赶紧洗漱出发吧。”
上学路上，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为她分担身体的不适。然而，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踉踉跄跄地跟着我，仿佛随时都要跌倒。
“要不……算了，今天请假，我们回家！我们去医院！我们……”
就算为了完成任务，让她拖着生病身躯去表演的我，简直就是禽兽！就算不去表演，就算不再有什么非凡的际遇，我们现在也会很幸福，很快乐！
“小光，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
病痛已让她的眼神游离，意志却让她的眼神坚定。
“以前的你，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更何况小小的我。自从那次在河里与你相见，我感觉，你很关心我，就好像，就好像有谁要求你这样做似的……对吗？”
我呆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最近，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我发现，那些过往，让我们彼此都很快乐，都很幸福。小光，你也不是被迫的，而是真心喜欢这样的时光，和我一样。”
欣然将左手握住右拳，放在胸前。
“当我陷入迷茫和苦痛之中时，你总是把我领出来，让我再次感觉到幸福。所以，我也想看看，你为我手指向的地方，究竟有着怎样的风景。”
礼堂里，校长慷慨陈词，说是本次莅临现场的，有一位重量级嘉宾，好像是个学者又或是个作家。当然，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欣然的脸颊变得深红，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主持人念出了我们的名字，我们匆匆走上舞台。虽然已经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但是这回我却心神不宁，第一句就唱跑调了。
手心传来了欣然的温度，她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欣然兴高采烈地看着我，让我忘记了她身体的不适。
这时，一个老人，也就是校长之前说的那个学者，走上舞台。他问了问欣然父亲的名字，听到回答后，他原本孤高的眼神，充满了喜悦的神采。
“孩子。我啊，从小伴着书香成长，然后，就到了这把年纪。家里人或喜好诗词歌赋，或崇尚科学研究，他们当中很多人，如今已经在各自的领域功成名就。
“唯独，唯独你的父亲。他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参军。我怎么劝，都劝不动他，后来，他就离家出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因为参加学术研讨会，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机缘巧合，又来到了这里。我看到舞台上的你，和我唯一的儿子，眉眼是那么的相似。刚才，我跟校长老师们，聊起你，这才知道，你的父亲就是我的儿子，而你的父母，已经离世了……”
老人扬起头，流露出倔强的眼神。
“欣然，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但是，你并不是没有亲人，你还有我。所以，请让我弥补过错，好吗？”
富有冲击性的事实，突然出现。欣然想睁大眼睛，但是疾病的痛苦让她完全做不到。她回头望着我，我看到她嘴唇在说着“小……光……”，然后倒在地上。
老人慌忙把她抱起，喝止打算跟上来的人们，独自走进礼堂外的一辆小轿车里，带着欣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我的身边，只有音羽。
“如果我们请假回家了，欣然的爷爷，就不会找到她，是吗？”
音羽看着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是让她，感受到这般痛苦……”
我的内心，被苦涩填满。
“但是，她依然很幸福。每段和你一起经历的，难忘的时光，她都不想放弃。”
音羽周身的光芒从熹微，变得明亮。
“恭喜你，完成了任务，拯救了乔欣然。”
“那么，你呢？”
光芒从明亮，变得耀眼。
“这个世界本不属于我，我该走了。”
又从耀眼，变得刺眼。
“那，还会再见吗？”
“会的，一定会的！”
于是，另一位一直与我相伴的女孩，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