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摇摇晃晃，在小区门口停下，稍息片刻，又匆忙前往下一站。我望了望逐渐西斜的日头，轻盈地走进小区，打开家门。
最近小学放暑假，欣然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饭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菜肴。那盘葱爆羊肉还在我的认知范畴里，可是，那升腾着热气的生蚝，还有洋溢着原谅色彩的韭菜炒鸡蛋，却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
颈上传来温柔的气息，吓得我灵机一闪，欣然扑了个空。可是她并不气馁，迈着猫步，向我步步紧逼。
“小光，你是先吃饭呢？先洗澡呢？还是……先·吃·我？”
“吃饭吃饭！一定要吃饭！”我躲在椅子后面，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曾经那只娇小柔弱的小猫，竟然会长成饕餮巨兽。被流水线工作折腾得快散架的我，难道真的避免不了被巨兽吞噬的命运？我不信。
一天的劳碌，让我不由得大快朵颐。这么多年过去了，欣然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可她却并没怎么动碗筷，而是出神地望着我。
“欣然，怎么了？”总感觉她有些反常。
“想要宝宝！”
结婚之后，我们两个秉承着“顺其自然”的原则，但是最近却发现，她愈发急切。
“小钱又生了，二胎，明明年纪比我小……”她不满地嘟着嘴，不停地搅拌着碗里的米饭。
“单独二孩”政策出台后，身边的“二胎”队伍，也越来越壮大。距离那场盛大的婚礼，也已过去一年。这也意味着，我们在奔向苍老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然而直到今天，我们依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吃完晚饭，我系上围裙打算洗碗，她却叫住了我，让我先去卧室，说是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好看的？不会又是你喜欢的言情剧吧？”我满腹狐疑。
“那没什么，来，看这个好看的。”
说完，她便打开电脑。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这个！欣然，你……”
我看到，她明亮的瞳孔里，闪烁着流光。全身上下，散发着粉红色的气氛。她狡黠地舔了舔嘴唇，像饿猫一样向我扑来！
“欣然！啊啊啊啊啊！”
……
我应该是在做梦。
梦境里，我的任务，是将滚石推向山顶。但是每当我即将完成的时候，巨石都不可避免地向谷底坠落。我只得步履艰辛，推着石头，一次、两次、三次……
某次失败之后，巨石突然向我压来！
“啊啊啊啊啊！”
“怎么啦小光？”
她急忙开灯，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松了口气。
“做噩梦了吧。”
“啊，是。好可怕的梦。”我心有余悸。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呢，我在呢。”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们发现这么一折腾，我们两个似乎都睡不着了。
“对了，刚才我也做了个梦。”
乔欣然托着下巴，仔细地想了想。
“那个梦好奇怪。我梦到，小学的时候我们并不熟，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我自己一个人，生活得很艰辛。为了生计，不得不打好几份工。有一年夏天，我发着高烧，接到老板催促的电话，刚想走出门工作，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她看了看我，莞尔一笑。
“不就是个梦嘛，这么紧张干嘛？”
“哪有，我不紧张！”
实际上，我汗水直冒。
她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快不行了。那时，我想到了我的父母，还有，竟然还有你。小学时候的你聪明又优秀，让人喜欢。谁曾想现在，又馋又懒，还……还不积极！说定了，明天我们继续……”
“后……后来呢？后来怎么了？”我赶忙打断。
“我祈祷着，祈祷着，希望谁能救救我。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女孩，个头不高，十六七岁的模样。她说，可以为我实现一个愿望。我说，我不想要这样悲惨的人生。她说，可以为我实现愿望，不过……啊，那不重要，我们继续。由于我的生命快要结束了，她不能带着我的灵魂离开，需要拜托活着的人，让他帮我实现愿望。然后，她变得很明亮，我感受到一些力量。当时我的脑海中，都是你的模样，于是就写下一封信，让她转交给你。”
我的妻子冲我笑了笑，继续说：
“很奇怪是吧。但是那个梦很真实，就好像我真的经历过了似的。而且，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似乎一直感觉她就在我们身边，默默注视着我们……”
我只能说，女人的直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突然，我看见她不适地皱了皱眉，赶忙问她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最近总有‘老朋友’要来的感觉。但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来……”
一道电流，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们来到卫生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验孕试纸。虽然之前用掉了很多，好在存量充足。
“事先声明，这次如果又失败了，不要气馁，我们再接再厉！”
相互加油鼓劲后，试纸上清晰地呈现出两条红色的杠。我和她对视了一眼，激动地抱在一起。
第二天，医院里，做完各项检查，我们两人安静地等待着结果。
“你说，生孩子的时候，会不会签一份协议，比如‘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之类的。”她问我。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
“小光，如果让你签，你怎么选？”
“当然是‘保大人’了！”
“为什么？”
“一边是与我一起共度风雨的伴侣，另一边是与我素昧平生的人，究竟怎么选，应该没什么悬念吧。”
“我啊，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有爱我的老公，有自己的孩子。真的，很幸福。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真是的，我在干什么啊。明明是个好日子。”她揉了揉眼睛，继续说，“小光，你一定要微笑着。如果你笑了，我也就有力量了，好不好？”
“嗯！”我点了点头。
时光飞逝 ，随着那个小家伙的成长，欣然身体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她也暂别心爱的学生们，回家养胎。为了孩子，我们越来越操劳，但是期待与他相见的心情，却与日俱增。
她被推进产房，我选择陪产，守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我与她一同咬牙坚持。但是，医生面色突然变得凝重。她被送进了急救室，我却只能在门外苦苦守候。然后，医生向我传来噩耗——
我失去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