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小时候又生过重病……高龄产妇……很遗憾……孩子的状况也不太好……我们尽力……”
“欣然的爷爷身体……不能告诉……”
医生和家人的声音，时远时近，仿佛从别的世界中传来一样。
欣然说过，只要我微笑了，她就有力量了。所以啊，我要微笑，微笑……
做不到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像小猫一样远离人群，徒留孤独身影的人，是她。
在昏暗的烛光中，虽然疑惑，但是认真听我讲解古诗的人，是她。
洪水中无法抑制对父母的思念，嚎啕大哭的人，是她。
怕我受到伤害，只得从我身边逃开的人，是她。
班会上闪着星星眼，认真看我演讲的人，是她。
护在倒地的我的身前，独自面对危险与恐惧的人，是她。
与我同台，却又暂时分别的人，是她。
与我相遇，然后约定终身的人，是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为什么，现在却只留下冰冷的躯体呢？
面对悲惨的命运，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停止抗争。而我，为拯救她穿越了时空，以为带来了她所希冀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我冲出医院，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大声呼唤音羽的名字。
“我在。”
久违了，可我无心叙旧。
“音羽，你终于来了。你看，这个现实一定有问题，对不对？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拯救了欣然，后面的故事，就应该像童话里说的那样，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对不对？”
音羽沉默不语。
“所以说，这个世界需要修正一下，只要一小下就可以了。音羽，能不能找到欣然的人生书，帮我改一下，或者，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音羽看着我，缓缓开口。没有想到，我听到了这个世界最残忍的话。
“对不起，我做不到。乔欣然人生的‘可能性’，到此为止了……”
“不对吧音羽，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拼尽全力，就为了，就为了让欣然，多了这两年时光？这，根本不是什么‘拯救’！欣然也一定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吧，所以，我们还可以……”
音羽没等我说完。
“其实，当初和她签订契约的时候，我已经把这样的结果告诉她了。她……同意了。”
原来如此，所以，当初做检查的时候，欣然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安排……
可我不能接受！
“音羽！欣然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灵魂！我不能没有她！我说过，要与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音羽，有没有办法救她，无论什么样的办法都行，求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音羽，止不住地抽泣。
我，放弃了追问。
“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吧。
风景不再是风景，因为它们失去了颜色。而我，没有了灵魂，也不再被称作人，只能算作行尸走肉。今后的生活，是继续这样活着，还是被打碎只留残渣，被时间的马桶水冲走，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这些都与我无关。
“音羽，一直以来，谢谢你！我走了。”
那个娇小而又美丽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今后，她会继续完成她的任务，而我该何去何从，已经不重要了……
“等一下！”
我回过头，明明已离她很远了，我还是看到她坚毅的目光。
“办法，还有！”
音羽说，将“不可能”的一部分，转化成“可能”，并非无解。不过，这就需要上级插手了。
“音羽，这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没错，确实要付出一些代价。对于我来说……”
音羽转过身，背对着我。
“……大概是，我工作所获得的所有成果，被一笔勾销吧。”
我深切地感觉到，这代价确实非同小可。
“也不是不能接受，为了你们，我就再多工作一阵子得了。”
音羽回头看了看我，继续说：
“我为乔欣然延长的寿命，以人的一生来衡量的话，也不算太长久。但是，这已经是我能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谢谢你，音羽！”
音羽说，她要向上级请示一下，然后就消失了。本以为，又要经历一段痛苦的等待。谁知，音羽很快归来，带来了好消息。
“办妥了。”
重启需要时间。音羽说，她不想干等着，希望我能带她去婚房瞧瞧，我同意了。看到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医院，家人都以为我疯了。我向他们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傻事，他们才放我离开。
小车在路上风驰电掣一阵子之后，我们回到了婚房。可是，门怎么也打不开。家里的门锁偶尔会这样，闹点小脾气。
“先往左拧半圈，再往右看看？”
按照音羽的指示，门居然很轻松地打开了。难道时间精灵，也懂开锁？
“毕竟我是时间精灵，见得多了。”她是这样回答的。
进了门，音羽径直走向了次卧。房间里没什么家具摆件，榻榻米上堆放着各种婴儿用品。
“这间屋子，是给我们的孩子准备的。地方不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
“一定不会的。”音羽回答我。
当初欣然随她爷爷离开了，她的东西我一直有好好保管，而现在，它们又都来到了这个我们共同的家。
客厅的中央，挂着我和欣然的婚纱照。我想找出我们结婚时的相册给音羽看，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我刚才看到，电视柜的抽屉里有一个暗格，你找找看？”
听了音羽的话，很快，相册便出现在我的手中。
“家里一般都是乔欣然打理，对吧？以后可不要犯懒了，好好对待她，知道吗？”
又一次被音羽训了，我只好乖乖点头。
打开相册，我仿佛又置身于我们的婚礼现场。我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永远定格在相册里。一直以为，幸福也会像影子一样，永远陪伴着我们。想到这里，泪水倾泻而出。
“音羽，欣然真的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请相信我！”
音羽展现出神奇的力量，我已经见识太多回了。我相信她，一直相信她。
看完相册，一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给我讲个故事吧，什么样的故事都行。”
我想了想，说：
“还是上次那个吧，‘食人精灵’的故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
然而，我还是给她讲了起来。
我说，从前有个精灵，传闻她是食人精灵，会把小朋友们抓住吃掉。但其实她很善良，把小朋友们抓走，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不被恶灵伤害。但是，村民们不理解她，把她赶出村落。即使不被公正对待，她还是保护着那些孩子。有一天，恶灵来了。她与恶灵搏斗，最终却……
“这个故事好像和上次的不一样。”
果然，音羽听出来了。
“因为是我刚编的。当然，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后来……”
我正要讲，音羽的身上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明明是夜晚，家里却如同经历白昼一般。
“时间到了。时光，以后一定要好好和她生活，不要欺负她，更不要抛弃她！要好好陪她，让她幸福，知道吗？”
“放心，我一定做到！”
“还有，你也是，不要再犯懒了。衣服要勤换勤洗，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做饭也不要糊弄，看小说打游戏看动画的时候要有节制，不要没完没了，知道了吗？”
“知道……音羽，为什么你会知道我……”
音羽没有回答。她的一对羽翼扬起，将我的目光遮蔽。
“我走了。再见，不……”
□□了！
我没有听清她最后的话语。整个空间变得扭曲，拧成一道螺旋。而我奋力穿过漩涡，来到了音羽为我改变的世界。
我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在我的呼唤下，睁开了眼睛。
“小光！小光！”
她想坐起来，被我阻止了。
“我在。欣然，躺一会儿吧。医生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她平静了一会儿，向我问道：
“小光，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
“小光！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回答我，孩子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之前明明还在，我能感受到她的胎动，她那么有活力……我一直以为是我，是我！她还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还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她明明还没有好好活过一天啊……”
我和她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哭累了，欣然进入梦乡。在梦里，她喃喃自语。可是，我却听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是的，我明确地记得，孩子的名字，是欣然为她起的。欣然说，要等到孩子出生的那刻，亲口告诉我！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我的脑海，出现了我熟悉的小精灵的身影。她有对白色的羽翼，轻盈地行走着，周身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她与我吵架拌嘴，又为我加油打气，让我振作起来，最终转身，与我告别。
她骗了我！可是，我早该知道——
为什么，她有着和欣然一样栗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眸。
为什么，她坚定地认为我不是一个废物。
为什么，她会准确地说出我的身高。
为什么，她会坚信第一次分别后，我们一定会再见。
为什么，她知道婚房的门如何打开，进门后又径直走进本应为孩子准备的次卧。
为什么，她对我的爱好和陋习了解得一清二楚。
……
原来，我竟然一无所知！
她看上去无忧无虑，却背负着沉重的命运，我听到她唯一的梦话，是她对生的眷恋。
无论如何呼喊，音羽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明白了，是我亲手把她……
接下来的时光里，欣然终于从神情恍惚变得平静，而我却强颜欢笑到了极点。欣然和家人都劝我回家休息一下，于是，我独自回到了婚房。
！
家中客厅，安放着一个小小的本子。似琉璃般五彩的扉页，让太阳都为之羡慕。熟悉的羽毛笔，似乎还残留着她柔弱而又坚强的触感。我记得音羽说过，这个本子记录着我的人生，虽然翻开它，里面净是些我看不懂的文字。
或许，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带着本子和笔，走出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