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战火的人,分外珍惜当下的和平时光,即便这种和平是不稳定的和伪造的,大多数民众只对自己眼前的日子能够稳定抱有最基本的期望。
难得的晴朗天气,我按掉闹钟起身,准备处理前些阵子带回来的麻烦事。
距离城内大规模逮捕令秘密扩散后,她的处境就愈发危险。至今晚上深度睡眠的梦境中,仍然会重复那段惊险逃离的记忆碎片。仅凭两个人和一辆普通的货车,突破了老城区的封锁和公路路卡,成功地将阿莫尼亚隐蔽转移回了我在乡下的住处,我基本的战时反侦察技能还是保留了下来。
当天傍晚的通讯终端投影和智能手机应用通知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弹出了醒目的两条通知:来自国内四大运营商的集体消息霸占了用户的设备。
电视中的滚动新闻也被紧急切入:来关注最新的突**况:今日18:00,市中心警察部门突然宣布了对我市纪念区Districto Monumental(旧区)范围进行短暂封锁和出入审查,目前尚不清楚具体持续时间。本台记者采访到正在架设的封锁线现场的相关人员表示,此举是进一步强化区域安全,稳定区域治安,对纪念区黑恶势力残余进行打击的必要手段,此次封锁是例行行动安排,请区域内市民不要惊慌。
拉各斯这次的事,果然是有背后的命令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反应怎么如此之快?
想要突破封锁线,目前的情况下最坏的预测是路卡带有红外和电磁扫描探测装置,不排除要求打开货车箱门查验。出城的所有主要路口,都会被设置路卡,不排除巡逻队中有警犬的可能性,一旦被警犬的鼻子嗅出可疑的踪迹,两个人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一筹莫展之时,我突然看到了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
对于时间和生命的敏感让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采访报道是刚刚发布的实时直播,根据新闻中现场直播的视频画面,只有主要的几个出入口才刚完成设备架设和路卡设置,动作尽快就很有可能混在还未封闭的出城人流中间逃出升天。
不过,警察部队很有可能利用这一心理故意漏掉旧城的小路出口,在四周的建筑物内布置狙击手和拦截人员,一旦发现几乎没有交通流量的小道内出现了脱离封锁线的车辆,则免不了下车接受全车检查和身份验证。两种互相矛盾的想法冲击着我仅剩不多的专注度,然而此时容不得任何犹豫。
我正要拿出手机准备黑入监控内置无线网络,伊斯卡忽然开口,同时压下了我准备进行操作的左手。
“”目前有逃离可能的还有四个出口允许正常通行,警力还没有覆盖完全,交通流量和行人数量刚好够你们鱼目混珠。“”他在地图上简略的标出了地方公路的位置。
来不及多余的客套话,阿莫尼亚和我,夹着持枪文件夹内的身份证明飞奔到货车,在弗兰德那里要了一些装货物和资料的纸皮箱放入货厢,阿莫尼亚就藏身于堆放物的后面,刻意摆成能够容纳一人侧卧高度的纸箱后面,还留有包裹放水货物的油纸,以备搜车情况下的遮掩。
刚开出不远,电话响起。
什么事,伊斯卡?
走埃斯基谢希尔街,到那你就明白了。时限10分钟,只能帮你到这了……
对方匆匆挂掉电话。
犹豫就会被抓,这时按照能确保信息源安全的指示行动,是最稳妥的。
车子驶入埃斯基谢希尔街路卡,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在路边负责守卫的长官,是阿德列尔镇赫尔墨斯家的长子,平日多有来往,此番出去送货,想必他也是知道的。甚至路卡必备的巡逻军犬和缉毒犬都没有到位,免去了车厢内人为清洗还依旧无法掩盖的丁点残余血腥气味。
吊儿郎当的乡下男孩第一次到萨城的时候,按他爹的说法,除了住在集体宿舍里还算舒服,出门就像找不着北一样,幸亏跟他合租的室友见过世面,带着他逛了几圈市里,赫尔墨斯才第一次知道城里人得生活方式居然是这样的。
跟他老爹喝酒,未过三巡,家长里短就顺着乡下农户那朴实真挚的碎碎念,一笔一划地在我记忆的白纸上留下痕迹。
我放下车窗,冲他摆了摆手。
“好久不见,今天给谁家送货?”他见是我来,忙作着笑脸相迎。
埃德加地里的麦子,运回来点生活品。
麻烦您打开柜门配合检查,我们是例行公事。
带着轻松的微笑,我不紧不慢的拉开了后货厢的车门,预先准备好的伪装手段依旧天衣无缝,整体结构上保持着完好。
上午刚送了几条冻鱼,到地方时候化了点冰,有点腥味不太好闻。我拿出这套准备好的说辞,迷惑着这群漫不经心的懒散协警。又拿出要求设立路卡这突**况,跟几位自来熟的警员攀谈上了。
赫尔墨斯象征性的挥了挥手中的交通导流荧光棒,悻悻的说:可不是嘛,晚高峰被堵了,那帮带着溜着贼凶狼狗的家伙还没让家伙事到位呢,等人一落位,哎呦那谁要是被逮住了……啧啧啧
都说巡警文明执法,怎么到现在比欧雷尔德还完蛋了?我打趣般讽刺着。
“你可别提了,还不是开不出工资闹得?”赫尔墨斯愤愤地说着,手里的廉价聚合物火机擦了三次才打着。“你一个月要是给我们老警能开到6000物价还不怎么涨,至于现在人人红着个眼见谁都像杀马仇人?”
两个人无奈的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旁边他的长官不屑地对我们二位使了个白眼。毕竟当面唠家常听到人家说自己的坏话,也不是什么好事。
行,在我这没问题了就可以出城了。赫尔墨斯微笑着向我摆了摆手,卡车便被放行。他裤子口袋里我刚刚塞入的香烟,一段的滤嘴还没有完全揣到兜里面。
即便是有熟人在,秉公办事还是有要遵循的章程。但是这种利用信任产生的信息不透明的漏洞,是最难防备的一招险棋。
载着阿莫尼亚的箱型货车在逃离萨拉斯亚博沃无形的大网后一路狂奔,狭窄的双车道国道,让我用尽了所有的控车技术。到达镇子里已经是太阳燃尽最后一缕光辉的时刻,靠近加拉加斯湖的一桩双层农庄住房被我买下修缮一新,成为目前经营农田的安居地。我长舒一口气,终于回到了自己能确保安全的地方。
昨晚惊险的桥段刚回忆到这里,厨房里忙活早饭的我后身传来声慵懒的问候
醒了?你在作战部队里可不是这么个作息啊,我回头望向趴在门框上的阿莫尼亚,惺忪的睡眼还是没有忘记盯着我手中的食材
那是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基本军纪还是得遵守的。阿莫尼亚口齿不清的嘟哝着,看来昨天强化剂的副作用还没完全消除,整个人还是处在极度的疲惫之中。
都能想得到她目前是个什么状态。远离战场的紧张气氛,阿莫尼亚算是在我家完全的放松了下来。起床后没打理的头发肆意的散在身前,由于通缉令不能回到城里暂时躲避在这,用的也是我的旧衣服,穿着睡裤和松垮衬衫带着起床气。我可不敢拿她现在的外貌开涮,若不是此时手里拿着菜刀,她手上握着随时会飞过来的牙刷和口杯会砸中我的脑子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双脚貌似还有点内八字,半张脸被门框挤扁,阿莫尼亚比起昨晚在沙发上毫无防备的睡姿,又显得可爱了几分。嘿嘿……,啊不行,再不翻面要糊锅了。
手忙脚乱用铲子顺过煎蛋的一面,我眼神游离之后不偏不倚落在了在处理食材的这把菜刀上,一旦回忆起曾经手执它站在灶台前带着围裙烹饪的身影,双眼就会因不经意间流出的泪水陷入模糊。
收养我的家庭是温馨的,但幸福这个词自少年时代起就与我渐行渐远。仿佛被命运诅咒一般,厄运也没能避免连累无辜的常人。我已经记不得我亲生父母的音声面容,又不得不在享受了短暂的阖家欢乐之后,在内战的某个夜晚伴着雪夜里身旁仍旧稚嫩的身躯,寻找安全的避难所,告别了给予我温暖的人。妹妹失去至亲之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如此的悲怆,盖过了街道外防空炮火不曾间断的嘶吼声和导弹划破空气后爆裂的可怕震动,旧城街区的连廊下,太阳能灯的暗白色灯光,照亮的是哥哥独自拖着妹妹踏雪而行的足迹。哭泣的回响依然不绝,一整夜的旅途,只有深深的绝望。
欧雷尔德的趁火打劫夺走了近万名无辜平民的生命,而收养我的父母,则不幸成为了战争死亡人数记录上冰冷的数字和姓名,为了我和妹妹能活下去,这把曾经是母亲用于料理的菜刀,沾染上了她的鲜血,被用作兄妹唯一能保命的自卫武器。
旧政府自紫罗兰游行后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国家经济一蹶不振,对外面临经济封锁和禁运,对内通货膨胀物价高企,人们数年的积蓄随着食品价格的疯涨燃尽了最后一滴油水。老百姓的民生本来是前总统因戈尔施特·布莱泽当选后的最基本承诺,穷人对于全民医疗保障和低收入人群基本保障的美好记忆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军队政变后一场瘟疫的爆发彻底摧毁了这个本就年轻的国家的医疗系统,迫于压力临时政府不得不解除的低保,到内战结束后付诸实行更变成了一纸空文。信用体系崩塌,货币成了废纸,在那个只能回归原始以物易物的时代,我和我的妹妹福柏,选择了逃离了萨拉斯亚博沃的街头,受到特别对策部队的庇护。在这片祥和之地安置房产,已是内战结束后的事情了。
远离纷扰的田地间相依为命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她多少也会分担了点家务,不像某位刚落难到了这里的通缉犯。阿莫尼亚在看到我做的早饭仍旧是她在营地里最爱的老三样后,心满意足的爬上了二楼的卧室。
正准备感慨时运不济,细碎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
哥,我回来了。伴随着熟悉的问候,我一如往常的附和了一句欢迎回家
但是回过味儿来想起楼上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心脏骤停大概就是描述我现在的感觉最恰当不过的词语了。我忐忑地放下手中的厨具,去迎接一下此时回家的福柏。
你们学校不是去综合实践?我强忍着心情复杂造成的结巴,装作无事发生
啊?哥你都不看聊天的吗,我前天晚上就给你发通知了,日程变了一下,那边课程安排减了,完成了就提前回来了。妹妹一边说一边把装满物资的旅行包直接扔到了门厅的地上,开始弯腰解下旅游鞋的鞋带
啊……哦这样啊,那个,要不要我给你先……做点饭?你还没吃呢吧
不用,那边吃完早饭后班车送回来的。我先回屋换衣服了哥。
还没等我说完,福柏光着脚一路小跑上了楼,直奔阔别了三天之久的房间。拖鞋与木质地板的每一次拖拉声,都似丧钟为我而鸣
想跟她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已经晚了。一会会发生什么只能听天由命。福柏人已经不见了,拖鞋拖拉和这楼梯震动的响声由近及远。
我下意识地拧了下天然气灶的旋钮,随着火势的增旺,祈祷油烟味道和做饭的声响能迷糊了我的听觉,尽量不去注意即将在楼上发生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就算这么说,身后的厨房门被急忙推开,一只手冷不丁但又可以预料到的扒住了我的肩头。福柏到头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脾气,她那微妙的表情和眼神熏染了我多年,一看便知她对阿莫尼亚的突然造访甚至还有些许意想不到的兴奋。
阿莫尼亚可是受不了福柏那粘人的性子,曾经一段时间我把我妹妹丢给她一个人照顾了小半年,到时间来提人的时候,那仿佛刚刚出狱解脱的憔悴,写满在了她的脸上。
放任二人在家里闹起来,那可没有个结束。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头详叙一五一十道出事情原委,但即便是这样,这两个女人一台戏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放过我的迹象。福柏把阿莫尼亚拉到一旁,刻意回避我在数落着她老哥什么。
电话铃响终于把我和她们二人的注意力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