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曾经是当地乡绅约格购置的作为个人艺术收藏的存放处,有情报显示现在被旧王朝时期贵族后代买下。地势上来看,扼守山腰居高临下,周围又有其他建筑环伺,但自身所带的露台依旧可以作为观景台看到远处的内海,同时足以统括全镇视野。
厚重的檀木门双开,迎接三人的是屋内着正装的侍卫和管家。
如此郑重的会议在此举办无比合适。深闺大宅的室内装潢奢华至极,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的杂糅,室内石灰岩与大理石精细繁杂的雕刻令游人和建筑师如痴如醉,陷入欣赏这迷醉古典风格的幻境。
多亏了阿莫尼亚,我和科尔曼两个穿的像刚从田间地头和工厂车间里干活结束出来的“土包子”,才得以在里三层外三层便衣安保和侍者中间,顶着重重目光,被连拖带拽上了二楼的会客厅。
拾级而上,抚过原木楼梯,落地窗旁是两位不曾想过会在此谋面的人。
海风拂过内层半透明的纱帘,舞台大幕徐徐拉起解开神秘家主的面纱。白皙的皮肤如出水芙蓉,与图尔科原住民赫梯斯坦人差别甚为明显,发簪束起的淡金色长发随清风徐徐起舞。视线前方这位身着白色短袖衬衫常服的女性,是曾经图尔科皇室的直系后代。
免礼,现在王室的那套早就过时了。哈德斯贝里公主走近阿莫尼亚,轻轻地帮她整理了塌下的衣领。
已经事先落座与公主相谈甚欢的卡娅拉米望向一旁的姐姐阿莫尼亚,心中早已按捺不住重逢的激动。
四年未见的记忆空白已然无法填补,隔位而坐的卡亚拉米如今早已走出了她家族和父亲被政治迫害流亡海外的精神打击。当年护送撤退任务中那个哭喊着回望人民宫,目睹了自己父亲被早已不听自己指挥的军队冲上去缉拿的现实的女生,曾经一度对这个自己成长所在的国家丧失了归属和自信。
姐妹之间的拥抱,好似再也未曾分离。维罗尼萨轻声地安慰着卡亚拉米
眼前二人温馨的场面,再一次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若非当年的偶遇,两位同一学校的同学,命运也不会产生如此多的交互。战后的隐姓埋名与互相扶持,几人才得以一路趟过惊心动魄的清洗与白色恐怖,携手走到现在的春日暖阳中。
对阿莫尼亚的秘密搜捕已经持续一周有余,萨城高层接到的消息虽说只有一部分,但是足够他们对城里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有生力量张开魔爪了。公主早已通过密布在新政府内的现任网络知晓了现在的情况。
现在危险的是那些上层还未疏散的同志。卡亚拉米补充道,表哥那边还不能轻举妄动,为了这次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迫不得已放走了阿莫尼亚姐。
我回头望向阿莫尼亚,她双目噙满的泪水似落未落……
六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疏忽和莽撞,落入了早已布好的圈套,从此消逝。悲伤与懊悔,充斥着她柔软的内心。
目前出于保密政策,图尔科的私人安保部门还不敢大动干戈把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更何况高层还有我们的眼线。就算批捕强制执行,就凭那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废物,没了他们宗主国的帮忙,政令一过他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群只知道在城里借着外国援助的走狗就没法管到外面市民的事了。
“但不容乐观的还是东边偏多一些吧?”科尔曼停下了品茶的步骤,已经挪到嘴边的茶杯没来得及被抿上一口,又被他轻放在了四方的茶几上。
哈德斯贝里和卡亚拉米同时默不作声,最终还是公主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确实,马绍尔计划给了寡头的援助,萨拉斯亚博沃的经济已经要比战前更加稳定。这样下去的话,卡塞特欧斯政府的合法性最终也会被欧雷尔德建立的傀儡政权取代,海峡区的人民因经济利益和政府合法性丧失了国族认同的话,能收回的可能性就愈加渺茫。
联邦共和国的游戏规则便是如此,我在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新殖民主义体系内傀儡国家的下场。一众被占领压榨的可怜国家,最终的结局殊途同归。欧雷尔德可要的不是你的繁荣昌盛,他们更渴望的,是一条地区鱼塘中搅局的鲶鱼,是一只惟命是从的提线木偶。海峡西区如今的畸高GDP总量与人均早已掩盖了一切暗地里出现的问题,在联邦大藏省基尼系数的统计表单内,一部分活生生存在的人被人间蒸发。
财团与统治阶级,他们嘴上说着给予人民自由和民主选举,可是最终代表的却不是人民的利益,军工复合体与财团狼狈为奸,那些蝇营狗苟的肮脏算盘打得正响,却永远不会让在他们眼里就是猪猡的市民知道丁点世间权钱运行的种种不成文规定和条条框框。图尔科人民喊了多少年的参政地位平等,他们就抓住普选这个重点,对不同人群施予个性化的些许恩惠,那些混在里面的小资作为摇摆派,是没有任何自己政治主见的。软骨头在面对诱惑时总会忘了自己该维护的利益究竟如何被保证。
现如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制空权制海权无法获得优势,而东边的军队如果要完成对海峡西部的占领,必须越海打击行政中心。萨拉斯亚博沃的卫戍师的实力想必四人也是了解的。充要条件还是要争取到国民最广大的力量和发自内心的支持,否则内应不足,即使卡塞特欧斯这边外部的准备做得再充分,也会在一瞬间被瓦解。
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单方所掌握的信息量,若想于现代文明的冲突中获胜,两边的信息差可谓重中之重,掌握更多信息的一方始终拥有出击的主动权。
海峡西区的民众们只盼着时机成熟,纵使我们不想再让内战动乱的烽火袭扰那些仍旧无法从苦难中脱身的图尔科人,联邦的富裕与腐败,与共和国清廉却缺乏物质享受的清贫永远相对。西区联邦外部看似坚硬无摧的混凝土硬壳下,早已被不满和回归的期盼侵蚀出狰狞的裂缝,一旦摸到了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再高的东西铁幕也将轰然倒塌。
卡娅拉米?公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轻声呼唤着思绪好似飞出窗外的少女,流露出自然又温暖的微笑,卡娅拉米缓慢的转头回望,道出了那声轻柔的诗句,将在座人的思绪引向曾经的时光。
朋友,战友,图尔科激情燃烧的岁月,参加革新军的热血志士们,又一次唱起了那属于他们国际纵队的前进之歌。海峡东岸的诗人纪伯兰年少成名,靠着满腔左翼热血,在求学和求师的漫漫游历中,将他的思想和著作播撒往整个法兰蒂克大陆。
忧郁的青年望向远方,脚下诡谲神秘的雅丹地貌一望无垠,远处的深蓝与地平线交汇模糊了天海,迷蒙隽永的散文诗,勾勒远方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身为图尔科人的失落与民族解放后的自信,让这淡泊不失热血的爱国情怀照亮人生前路。
悠然高昂的女声随风远行,卡亚拉米的歌声让此薪火永续。
你是你自身的先驱,你建造的高塔只是你"大我"的根基,个中本质又将成为新的根基。吾亦为先驱,日出时于面前伸展的影子,正午时将聚于我的足下;下一次日出又将展开新的影子,它在下一个正午又要聚拢。
我们常常是,也将永远是自身的先驱。我们于过去和将来采撷的,只是粒粒种子,待播撒在尚未耕耘的田地上。我们既是田地,又是耕夫;是采者,也是被采摘之物。
寻访着徘徊于雾蔼中的愿望,我们的渴望中生长出梦想,那梦想绵绵不断,那梦想横无际涯。当你是生命颤抖的唇上的一句默语,我乃是那唇上的另一句默语。生命将我们道出,我们便在追忆昨日、向往明天的颤动中降生、长大。昨日是称臣的死神,明日是冀求的新生。
(节选自黎巴嫩诗人
纪伯伦 散文诗集《先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