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始于我的高中时代,五年之约,坎坷曲折。若非当时楼梯上的惊鸿一瞥,我可能沦为漂泊在图尔科众多异乡人中谋生的普通个体之一,淹没在移民的**大海中。我们,且只有我们,全程亲历了海峡两端的聚合。
高中时期我所就读的市晴海区立实验高等学校,是萨拉斯亚博沃市内海峡西部科研集中地晴海区的重点学校,校内设立的特殊能力班级部,集中了一批具有不同等级进行被进行过能力开发和培育的学生,在统一的管理下接受国家设立的义务教育和专门培养教育,很多人会被保送大学和毕业后拥有自由选择规定范围内就业岗位的权利,三个班级的规模,根据入学时体检报告和能力测验的素质,被分配到各自适合的班级。学生掌握的能力等级不是决定出路的依据,个人素质可以经一段时间内个人培养改变评级,起决定作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资质,还有自己的努力成果。
高二首个学期的能力测试,比学业水平考试要提前一个月的时间。图尔科第一大城市一年中重要的节日也会随之到来。能力者学校的集会,每次这种大阵仗的活动,都被巧妙地以运动会的形式包装起来,开放给一般民众观赏。维拉尔特垂暮之年,本意是以此作为沟通能力者和寻常人友谊的桥梁,这份在他人格魅力和强硬手腕下被精细包装起来的形式上的盛会,也确实在他健在的时间里,发挥了预期的作用。
美其名曰增进能力者与普通大众的联系和友谊,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国民还在对我们这种人带有那种疏离的恐惧。当图尔科各民族之间的隔阂和压抑已久的恐惧带来的病态歧视心理随着国父的薨逝一齐爆发,即便得民心者如老布莱泽,也难免无法掌控失控的风险。
军方的高层在另一面,关注着所有新生苗子的培养价值,可以见得的是与他们形影相伴的总会有外国的情报人员。前些年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彻彻底底的忙碌一番。
一通一年前还时常存在于通话记录里的来电响起,我退到校园僻静的一隅,戴上耳机接了起来。
自媒体人拿钱办事这行,万万不可在通话记录里留下语言的把柄。一旦被抓到,安全部门的人自然会在不久之后找上门来。一套早已经约定好的暗语成为了沟通的方式。
具体事件操作流程并不是电话里一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东西,于是放学之后我被约到了见面的老地方。还是那常用的几个接头地点之一,最新的这个落脚点半年多未去,现状如何尚不明确,依之前差点漏了马脚的经历这次转战的地方稍有不慎怕不是又会被精确定位。
早春时节摆拍的视频到如今在网络平台上已有超过40万的播放量,青年时代愤世嫉俗的态度,在当时的我看来并无大碍。有了自己想法却一知半解的学生是最受外方势力青睐的对象,心中已隐约感觉不妥。抓拍黑暗瞬间和揭露腐败本是我希望让图尔科走向人们理想中国家的手段,外国情报机关的无孔不入和卑劣的手段直到最后才让我后知后觉,在良心的谴责下我这半年来主动减少了和对方的联络,妄图通过亡羊补牢的方式守住自己家庭所在的国家。其实当上一笔可观的收入不明不白进入了我名下的账户后,我就有所警觉,但事后才发现为时已晚。
萨拉斯亚博沃的经济不复从前的繁荣富裕,自从被跨国公司扼住了轻重稀土资源和石油天然气资源开采的咽喉,十几年前副都心米兰雅诺大街川流不息的行人已然消失,步行街两旁残留下的店铺,如风中残烛,在成片的废弃门市中觅得存续之地。
沿着开裂许久无人维护的青石板人行道行走,七扭八拐的裂缝中间杂草破土而出,门口架子上水烟袅袅,几家依旧在坚持的百年老店房后,存在于萨城人儿时记忆里的传统餐馆还在迎接顾客。图尔科人对于吃正餐的仪式感和菜式的品味未减丝毫,甜而不齁的蜂蜜塔子、罗勒与刺山柑磨制的清香酱汁、野韭菜与绿葱的辛辣咸鲜,勾勒出一切能烘托出肉类诱人香气的搭配,变幻莫测的香气氤氲缭绕搅动着食客深层的味蕾,嗅过美拉德的焦香后,紧接着便是吸满肉汁的主食与口腔的亲密接触。
店外忙碌的伙计在砖瓦砌成的窑炉前提起一串厚重的肉堆,烤盘上清亮的油脂和肉汁混合的液体,被师傅均匀地浇在多边形的肉塔边缘。红褐色与白色相间的高塔,让等待的食客满意地笑着,师傅也用一旁的毛巾抹了一把汗,抄起炉边的酒瓶爽快地吹了一口。
与一楼的嘈杂不符,楼上的包厢区域,每一间隔间,都用隔音材料装潢以保证用餐者的最佳体验。在侍者的指引下,在被小隔间筑成的米诺斯迷宫般的二楼内,我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寻获了手机上通知的包间。
一位身着休闲衬衫的中年男士正在端详这家店的菜单,虽说他应该早已轻车熟路,暖色的泛黄灯光映出沙发座位隔间的范围,聚光的圆圈内,两杯已经上好的碳酸果汁在等待着食客的齐聚。
怎么了,花钱请你的不喝,怕是不给我面子吧。中年男人半开玩笑半留威严的对我颐指气使着。
都说了最近控制糖摄入量,减肥要紧。我漫不经心的应付着他,满是对他阿谀奉承的不齿。
“这么年轻就寻求养生之道,大有可为啊!”
“不敢当,只是最近需要多锻炼少吃糖和脂肪了。”
好习惯,现在的高中学生可没几个像你这么自律的了,他咯咯的笑着对我说,然而脸上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伪装。
一阵虚与委蛇的寒暄后,两人在觥筹交错之间开始了别扭的应酬。
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图尔科教育发展基金会,对你有勇气和毅力对国家不合理的地方进行批判和揭露的这种行为是无比欣赏的。正因为你公正客观的报道,让我们和我们国家的人民更全面的了解了国家的真实情况。
还是那套老掉牙的说辞,磨得耳朵早就起了茧子。我只好在内心不屑地笑了笑,张口道:“民主人权的冠冕堂皇就免了,我这个人现在不愿意陪你们绕圈子演戏了。”对方若不是瞎子,总能瞧出我是心不在焉地在回复着他,就差把这四个字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你我都是明白人,我明白你们NGO究竟想做什么,没有钱拿你们凭什么给我这种人饭钱?”
“埃吉尔,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前途和立场,这些不合适的话我听听也就罢了,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到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哦。我可是很好心的提醒你,你身体里特定情况下会触发的某些机制,我们研究所里的欧雷尔德人给你的这东西可不好受吧。”
刚开始是纪律,后来是钱财,到现在变成了家人和亲人。对方的要挟一直达到着目的,妥协退让如同慢性服毒,一旦开了不好的头儿,越陷越深只是时间问题。
实在无法与这群衣冠禽兽同台竞技,我一阵热血一并斗气直冲七窍,倒是冲的脑壳儿嗡嗡作响。一边极力压制着愤怒,另一边又不得不满脸赔笑地给对面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男子的杯子里满上餐前的饮料,我也算受够了这龌龊的勾当。
既然你的笑容假得要命,那我也不当什么正人君子了。我决意在脸上挂出久违的职业性假笑,附和到:“钱嘛,谁会跟这东西过不去呢,你说是吧老板?”
“那可不是么,你说你早点开窍,咱之间不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么。”对方咯咯的笑声中总是蕴含着莫名的威胁,令人不寒而栗。我这次,只需要你做一件很简单的事,信手拈来,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不是大问题,你说了不算,我是个要饭的不假,但是卖命的活计我不会干,以你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推给我吧。我半推半就着想立即套出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脑子灵光的时候你还是真令人喜欢呢,西装男子抿了一口顶层的饮料:你知道吗埃吉尔?这切开一角的杯口柠檬片,像极了你。先吃饭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吃饱了,自然就能知道你这次要做什么了。
假意不解,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我这边的餐盘底下事先塞好的餐巾纸上,应该清楚的记载了这次我需要做的事情。等待服务员收餐后才会展露出完整的内容,所谓杯口的柠檬,便是充当品尝完饮料主体后最后一点味觉点缀的余兴罢了,倒也正好,干完这票拿钱跑路,鬼知道最后那帮人能不能来找我的麻烦。
临走之前,他冲我摆了摆手,好似自己好久未见的远房亲戚来刻意的套近乎,但这种低劣的伪装竟也能骗过根本不会在意的大多数人的眼睛。
给你句忠告吧,他如是说着:
老鼠闹灾了,但抓耗子的猫会被邻家饿极的狼狗吃掉。
当时的我听的是云里雾里,只顾着一门心思赶在末班车发车前回家,饭局不快归不快,但单说人家请客的这顿饭,吃的正经不错。
他撩开扣下的百叶竹帘,加高的二层正好能望见不远处的广场花园,今天又是一场少数民族民意代表自发举行的集会,各大区的民族自治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正替代他人发表意见的所谓民意领袖,属实是钱在哪里到位,就说着似是而非的鬼话,拿着自己的铜臭在别人看不到的昏暗角落数到手软。
送客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可惜当时的我还没有学会如何享受烟草的芬芳,傍晚时分的大街上少了一个落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