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雅诺大街路灯下映出的是一位独自赶末班公交回家的身影，萨拉斯亚博沃的BRT站台人影寥寥，我手中的移动SSD保护套又攥紧了一圈。想从兜里摸出老旧的NFC公交卡，结果却连带出了吃饭时收到的纸条。
我冷冷地望着它，一言不发。公交车内只有开门时才会亮起的冷白色灯光，陪伴了我昏昏欲睡归家路的全程。窗外，满是入夜后萨城的破败与寂寥。
运动会周期的首天，是对学生的各项基本考核，专业组高级别的能力者参加对应的预赛。N组组别的在校生数量繁多，二年级的基础测试被安排在下午两点。湖边的校园时不时有寒凉的海峡秋风吹过，倏然变化的风速带走身体的热量，让这午后日头偏西的最热时分也褪去了几分积攒下来的暖意。
今日穿的有点少确实是失策，一个寒颤让我萌生了关键时刻如厕的想法。
每次碰到这种走形式的考试，我都有一套固定的应对策略。测试中展现出来的变速能力不过是我实际能力的冰山一角，真正的爆发能力往往要用在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不然这种透支甚至会让我这种时常运动的都人难以消受。
记忆中的某些断续的碎片似乎能让我回忆起某些人对我的能力进行了限制，但是究竟限制了何种领域我却一概忘记，偶尔能在梦中恍惚的看到自己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四肢麻木动弹不得的场景，无影灯的白光令人目眩，被打入麻药四肢丧失知觉的我，头上戴着貌似是布满电极的罩子，随后我便丧失了意识。
梦中每次复现这段可能发生过的真实记忆，都会在惊醒我之后带来隐隐的头痛，或几分钟，长则个把小时，整日的精神状态都会受到影响。
我甚至差点漏听了自己上前测试的号码，直到排在我旁边的科尔曼给了我一脚。
艹，你小子踩的可真TND疼，我要是废了指定讹你一票。
心里咒骂着这个足球社的老朋友，我带着一腔怨念走上了测试台。简单扫视了一下测试项目，稀松平常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事，连负责管理和测试的老师似乎都知道了我这个奇人的存在，也只好闭上了他们的嘴，如实地记录着我那说好不好说坏还行的成绩，三人脸色如蜡，准备彻底撒手不管我这种长期存在的问题学生。
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赶紧拿起水瓶跑路，运动场上的项目才是我们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彩所在。就在跑到一半的时候，路旁现身的伊斯卡冷不丁冲我喊了一句：赶去投胎啊？
好你个阿勒曼尼贵物，等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嗨手嗷。
落星雨受灾最严重的国家当属图尔科，但悲剧带来的是青少年能力者无论数量还是能力水平，都处在世界前列的财富。正在运动场中央进行的，是对自然元素操纵能力的测试。论最耀眼的，当属校内具有广泛知名度的两位高阶能力者：维罗尼萨
大气环域和尼萨莱斯 炎龙卷。二者的潜力在近些年的能力者中出类拔萃，甚至过去无人能出其右，特殊能力威力巨大的同时作为表演性质的项目观赏性极高。
寻常人对能力者必然会持有不同的看法，好在图尔科文化多元并包，能力者的社会贡献大于自身的负面影响时，自身的优点就会被不断放大，通过舆论的包裹和大部分民众的支持，成功塑造了图尔科和谐的社会氛围。人们会羡慕能力者的才华，但也同情因为背负了这一包袱而短命的青年。
我在欧雷尔德灰色房间里见识过许多的少年能力者，图尔科是自由的，那欧雷尔德的高墙铁窗就是对他们圈养异类的非人道待遇最好的诠释。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往来于被他们称作甘塔诺的地方，供给给我们的一日三餐其实体食物仅仅足以果腹，细长的针头每周都会插入我们身上的肌肉部位，疫苗样式的透明液体被缓缓推入……
但凡听到观众群一阵惊呼，即可知道这场表演性质的比赛就此开始。我多半报以看戏的心态，审视着场内场外的一切。所谓戏剧，观众也是戏剧的一部分。
冷凝的水汽构造蓝色的冰晶，温度剧变产生的气压差值让空间内的大气定向流动。锋利的晶亮刀刃也就此起舞。
维罗尼萨与妮萨莱斯的能力属性相克，激烈的对抗比拼的是谁的算力更为卓越。超能力运作时能力者大脑的高负荷运算，所带来的神经压力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若是属性相同，则胜负的衡量就变得显而易见，哪一方的输出质量更高，便会赢得胜利女神的眷顾。倘若属性相克，对双方技战术水平和随机应变的处理能力要求就会成几何级数提升。
冰与火交织之歌，一边是入地狱之门敞开般经久不息的熊熊烈焰，另一方是瞬间将热浪化为冰霜的恶寒。二人身旁高能粒子运动的能量流动轨迹，形成了包围着整个比赛场地的黑域，高密度的等离子体与中微子的聚合体，相互之间的冲突甚至隔离了电磁信号。
双方都能够借助大气的扰动形成制导攻击，只不过她们应对的招式又是如此的统一，反应速度无比迅速，属性相克的两位高等级能力者，震撼全场的大场面能力对抗后，也未见丝毫受伤。毕竟表演性质的对抗，她们和你我，都心知肚明。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低级的恶趣味做近身的殊死搏斗。
蓝色的冰晶柱封印着奔流的岩浆，霜封的土地终结燎原之炎，无数的火雨迎上坚实的冰锥，对立的碰撞后，同步化为了缭绕的水气。
身着比赛专用服的二人气定神闲，待比赛结束鸣金收兵后，似要好般携起对方的手，走向观众示意，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我却看不到任何的喜悦。
待校务二人完成测试清理场地的时候，我混在散场的人群中接近了场地的一角。固定范围空间中粒子的运动状态捕捉对于我来说已经轻车熟路，剩下的事情便是通过对施能信息的感知确定二人能力的具体特性和数值化能力。通过捕捉某些具体的参数便足以衡量出全部的信息，这就是能力者的弱点所在，特定的反制仪器或者反制措施一经实施，便可从根源上干扰能力者的大脑运算。
衡量他人的战力也会变成闲暇之余的助兴娱乐活动，手机的备忘录中各种数据在我手中上下翻动，每一条加密数字串对应一条能力者情报的搜集记录。因为有了这些珍贵的一手数据，使得我在面对威胁时能够从容自若，当时以我的视角来看，维罗尼萨的大气环域不过是具有一定的威力，只要稍加雕虫小技便可完全脱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自己的天真差点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又是一次成功不引人注意的情报搜集，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学校准备交差。
运动会会在下午提前结束，折腾了一天不得安生的学生观众们，又可以享受到早放学的犒赏，等待着观众的散场，负责留下来打扫卫生和维持场地秩序的高年级学生总是满怀羡慕嫉妒的眼神目送低年级学弟学妹们先行撤离享受假期，自己还得加把劲，将这该死的看台跟草皮一寸不落地巡视一圈。
下午并非播送新闻的黄金时段，还沉浸在早归喜悦中的学生与接送的家长多少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个时段的新闻频道，恰在此时，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拉开序幕。
欧雷尔德政府联合六国集团表示，出于对图尔科人权和稀土矿场强迫劳动的关注，将暂停对图尔科轻重稀土资源的进口，并对有强迫能力者干预生产的工业制成品，收取惩罚性关税。六国集团政府决定对图尔科实施经济制裁，限制图尔科相关行业人员的入境。
国际局势不利，一切的压力，都来到了刚坐稳第二任期没几年的老布莱泽政府头上。
几块巨型的单体云遮住了太阳，光线快速的明暗交接令大街上熙攘的市民警觉地望向天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远处对流层的积雨云，下探到了令人不安的高度。
图尔科的蓝天，要变了。
迎着秋天的落叶，康斯坦丁尼耶大道上仍在奔跑的老旧天然气公交车，卷走了辅道上铺满的金黄。
愈发拮据的生活，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呢？吃饱穿暖都是问题的边远地区，远远不及萨城，如今的制裁，更令国家经济水平雪上加霜。各民族焦虑的情绪积攒着，名为博爱民族主义掩盖下的火药桶又往上堆了半圈。不同肤色不同信仰和生活习惯的群体，联合成看似完美无缺的整体，维拉尔特的人格魅力才是唯一的纽带，如今的分裂在所难免。
公交站亭的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着这令人失望的新闻。人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熊熊烈火在当晚点燃了市中心的几大街区。冲天的火光和振聋发聩的示威声中，苦了的是被裹挟进时代浪潮的沉默的大多数，当沉默的大多数都无法忍受物质的匮乏与合理诉求无法满足的窘况，揭竿而起是走投无路的最终选择。
落叶纷纷，一位带着宽檐帽，身着呢子大衣的先生，吐出了雪茄的一缕烟气。我并未看清他的眼神望向何方，只能通过他身体的朝向猜个大致。人民宫附近绿林掩映，可透明的玻璃圆顶，如此引人注目。
他凝望着那里，半晌未见走动。待到我在他面前远处挥了挥手，才有好地回了礼，转身沿着大街的下坡走远，坚定而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