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蓝色灯光的气密舱,大雪纷飞的城市,一个女孩在火光边撕心裂肺的痛哭。她的眼里满是绝望,至亲之人已魂归天堂,独留孤苦伶仃的她面对残酷的现实。
老旧天花板因空袭的震动掉落的灰尘和摇曳的LED灯。破旧的板床,弯曲的床边钢管,昏暗的光线下,惺忪的睡眼中满是迷茫,那是另一个男孩。沮丧,失神,麻痹许久的内心了无生机,等待着不知从何处会来的救赎。
似乎是第三次在睡梦中迎接这百思不得其解的梦,身体的疲惫带来不甚美好的回忆,到头来终结于突然间的小腿不适。肌肉在长时间的松弛后只一翻身,便陷入抽筋后钻心的疼痛。
昨夜整个人在回家后就在公寓客厅里瘫坐,精神恍惚之中也记不得回家之后自己具体做了什么,清晨的抽筋险些让我从沙发跌落,被强制唤醒的怒气更加剧了疲惫。总之现在站在窗前拉开厚厚的遮光窗帘的,是透过玻璃映出一脸憔悴头发炸毛的我。
窗外天色渐明,透过山坡上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被朝霞映红的海面反射粼粼波光。昨天雪夜厚重的层云已经消散,透过还未完全成型的海湾晨雾,依稀可见几艘水面上停泊的大型军舰。
薄暮冥冥之下,灰白色带着些许海蚀的舰体,正以极为安定静音的步调,徐徐逼近金湾并不算广阔的汇入口。从那里望去,人民宫四周皆无高层建筑物的阻拦。两艘安纳托利亚级宙斯盾驱逐舰撑起区域防空,因兰级常规动力航母和单艘加济安泰普号战列舰严阵以待,低沉的锅炉轰鸣中,舰艏劈开阵阵水波,
继昨天的陆军哗变之后,今晨海军和空军的主要战力,也逐渐集结到了萨拉斯亚博沃的城市外围,控制着咽喉要道,牢牢把握着制海权制空权。
今天的学校估计去不成了。
真好,一边小声呢喃着,我一边挪动身子前往卫生间。
我嘴里叼着牙刷,想打哈欠只能以一种非常滑稽的方式憋回去。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洗漱台旁手机锁屏,不出预料的收到了学校停课通知的信息。
本来不用起这么早的,可是自家那位的伙食还得我负责。每天早上起床除了打扫自己门前一亩三分地的卫生,还得变着法子填饱两个早晨饥肠辘辘的干饭人。祝我身体的疲惫早日战胜所剩无几的精力吧,休息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每次上撤硕上到一半总有人打扰我的好事,可恶。
哥,你上厕所别磨蹭了,我着急!手机有那么好看吗?
好好好好好,我急忙把手里的那块“黑色砖头”揣进了上衣兜,按下了马桶冲水按钮。
刚拉开门就撞见了上半边睡衣扣子也不系的自家祖宗,真为她将来感到担忧。一起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这么大还是对自己不是亲哥的我没半点戒心。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叹气呢。
虽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早起顶着一头不怎么打理双马尾的福柏,也已经习惯了父母把我从遍布咸腥味道的沙滩上捡回家里后不怎么平静的生活,理所应当地接受了我这个半路上突然闯进她本应一帆风顺人生的外来者。
早晨六点半的闹钟伴随着漫进室内的黄色晨光响起,厨房里是做燕麦粥的人,餐桌旁是好像还在睡的另一个人。金湾区的淹没都市公园,各条水道上的浮桥已不见踪迹,混凝土残垣下,护卫舰和装甲巡逻艇实时待命。
当你看到打开电视时所有的频道,无论当地、国内还是国际新闻被自己国家军队哗变所占据的时候,身为平民仅仅能做的就是时刻当心自己的安危。
图尔科第二大广播电台在今天已经正式变成军队的喉舌,所有关于人民宫的报道,外部的声音是主旋律,来自内部微弱的声响,只能占据冷门频道的专属电波段,军队大势在握,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仅剩老布莱泽一人。
半小时后,市民避难的命令发出不久,巡航导弹飞曳的巨大轰鸣声和喷气式飞机突破音障的爆裂声,向总统府下达着最后通牒。萨城各住区和主干道路上停放汽车蜂鸣声四起,夹杂着穿透力极强的婴儿哭声和远处人民宫爆炸的回响。
图尔科国家广播电台的固定频道里,海陆空三军反对派将领正在对布莱泽发出最后的劝降,要求布莱泽放弃领导权,将政权交给联合组建的军政府。仅有几位最勇敢的战地记者,敢于在此万分危急时刻,依旧留守在人民宫内,记录着布莱泽政治生涯的最后几分几秒。
应急避难场所里的部分民众欢呼雀跃,仿佛不被这种身边的危险所动,高喊推翻现政府统治的口号,鼓励着步步为营朝着总统府缩进包围圈的兵变部队。陆军叛军昨日早已占据所有通往人民宫的有利位置,对人民宫发起总攻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这时很少人会注意到,高空的战斗机中,垂尾上的国旗显然不属于这个国家。
即便实行了如此宽松的反歧视能力者政策,暴力事件依旧是不可避免。人们自心底而生的恐惧与排斥异类的肮脏本能,还是逐步蚕食着现政府费尽心力架构出来的社会框架。一旦有不满的火星引燃如堆积成山的干草般的焦虑,加之被外部国家刻意引导的舆论风向,汇合而成的熊熊烈火,反噬图尔科只是时间问题
哥 身旁刚才一直紧跟我的妹妹突然放开了牵住的手,眺望着丘陵顶端的扬尘,自顾自撒娇似的呢喃:欧雷尔德人,又会比图尔科人好到哪里去呢?
剔透的双眼中无邪的迷茫,令我难以回答。
海峡冬风萧索,不经意间后脖颈暴露之中,一时间竟打起了寒颤。
我是移民者,是欧尔雷德斯流落于此的后裔,而她,是土生土长的图尔科人。七年前来到这里,我是被收养的一方,她的父母接续养育了我,她后来也勉强承认了我这个不靠谱的哥哥。生活算不上十全十美,父母身为高位学者,日常奔波于国内各地和国际,14岁后整个家庭靠我自力更生。但我赚得的外快也是难以启齿的肮脏。
此时她的双亲,正因为国内爆发的动乱,即便现在赶回探望自己的儿女,也会因为动乱时紧急状态的管制而无法入境。亲人相隔骨肉分离的焦急,压抑着的是两位长辈的心。
其他电视直播信号已经中断,移动信号基站受到管制。我看了看手机,通知栏里十多条信息,全都是对图尔科局势的实时报道,再无其他。
人群因为移动通讯终端暂时不能使用产生了骚动,随着转播信号的接通,人们看到了被导弹和炸弹精准轰击一轮后部分区域已成残垣断壁的总统府依旧在坚守着。卫队的士兵面无惧色,在战壕中和每一层镇守。嘈杂的公园草坪,也逐渐转为平静,人群集体盯着屏幕,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重要人物的登场。
布莱泽缓缓地从地堡中爬了出来,挺起胸膛敞开衣襟面向对向士兵所有的枪口。身旁是紧紧护卫的一簇总统卫队,用防爆盾牌和特殊能力撑起的立场覆盖区域,像是在昭示着一国之主最后的地位和倔强。
他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爆炸掀起的泥土灰尘弄脏了他的公务服,轰炸的冲击波震撼着建筑物的主体结构,也不足以阻挡他向国民袒露心声的步伐,这些动乱余火,更像是在衬托着这位已经亲历国家政务十余年的所谓独裁者,缓缓地踱步,一时间竟凸显得他如此的高大。
他似乎真如他女儿所说的那般伟岸又无奈。在拿起武器抵抗的最后一刻前,做着理想主义者美好的希冀。
枪声渐平,紧邻前线各处聚集的民众开始由喧哗转为肃静,当然他处的激进民族主义者们,早已为这个天赐良机欢欣雀跃,各式打着反对口号的旗帜,也从未在他们执旗者手中停止挥舞。
鬓角微白的中年男子浑厚的嗓音,冲破了枪炮的震慑声。但同时却显得无力与饱经沧桑。无论如何,结果还是一样的结果,他拒绝放弃自己所谓合法的民选政府和统治位置:我是合法的民选总统,我不会离开总统府一步!
熟悉的身影依偎在他的身旁,眼神里满是曾经见过的坚毅,此时就是是该称呼她为尤利娅呢,还是卡娅拉米呢。
这一次的结局,难以预料,我们的学生会长大人,难逃此风暴眼的禁锢。
在布莱泽无条件拒绝投降和交出政权的半个小时后,人民宫的外围防线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数以千计的军队伴随着钢铁洪流涌入广场,准备开始对现政府最后的通牒和攻坚。
那日仍历历在目。所有的先进武器,仿佛不是在为了保卫国家,而是在为了摧毁这个国家而怒吼,但正义的人们总是认为他们在拯救这个堕落的国家。MG6E通用机枪 ARX200突击步枪、VTS14中型山地坦克,头顶的SNT-30MS战斗机,所有采购的先进装备,在完成列装后经历的实战考验和测试,是用来执行所谓正义的起义。
外围阵地的白旗缓缓升起,人民宫方面却毫无放弃抵抗的消息。上午的晴天已然不见,中午后密布的乌云压倒似的排除了天空上云朵空隙间所有映射下来的光束。
冬日的西风无情地吹起鼓动那面醒目的白旗,觉得自己胜利的民众,开始互相庆贺。挥舞的旗帜,反对者胜利的呐喊,游行队伍又开始了自己冲向市中心的“正义进军”,到处是响彻的口号和前进的人流,夹杂在大潮中不明不白的人们,也开始了自己的随波逐流,如一叶扁舟,被风雨飘摇裹挟入历史的漩涡中,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思考。
在避难结束允许撤离的不久后,如同当前天气那般冷淡的低语,毫不避讳的钻进了离她最近的我的耳朵里。防风衣怀中依偎着我的妹妹,默默摘下了束起马尾的发簪。
福柏淡淡的叹息,天真无邪的可爱脸庞,如同这层叠的朔风无法撼动的云幕,突然显露出可怕的阴冷,那是对现实的绝望。
人恒过,然后能改,群众的麻木,是自己被影响的结果,唯有自己通过独立思考多方面得来的认知,才能真正走出这个谬误自成逻辑的闭环。
因戈尔施特·布莱泽,最终选择在冲进大楼的士兵面前,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若要我背诵,我仍能忆起当时布莱泽振聋发聩的呼喊。这位已经略显年迈的中年男子,当年上台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国家的繁杂事务磨去了精神。但头戴钢盔手执突击步枪的他,誓死保卫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每字每句满溢着惊人的力量:
我的话里没有怨恨,只有失望,那些人背叛了自己所立下的誓言,他们将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图尔科的士兵们,总司令们,任命自己为海军上将的科洛尚,还有劳埃德·席博先生,一个卑鄙的陆军中将,他昨天才对政府宣誓了他的忠诚,就被提名为国家警察的局长。鉴于这些事实,我只能告诉劳动者们:我绝不辞职!在这历史的转变中,我将用我的生命来回报人民的忠诚。告诉最勤劳的工人,告诉知道我们在关心着孩子们的母亲。我要告诉祖国的专业人才们,告诉爱国的专业人才们,告诉那些这几天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对抗由专业机构资助煽动的叛乱的人们,那些阶级机构所捍卫的只是新自由主义给予少数人的利益。我要告诉青年人,告诉那些用歌声传递快乐和斗志的人们。我要告诉图尔科人,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以及那些将会受到压迫的人们,感谢你们将信任寄托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身上,仅仅是因为他诠释了对正义的强烈渴望,因为他保证了他将会尊重宪法和法律,并且他也这样做了。在这最终的时刻,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从中吸取教训。外国资本,新殖民主义,反动势力的联合,使得军队打破了他们的传统,这传统是沃尔特教给他们的,也是安萨尔多指挥官向他们重申的,同一社会部门的受害者们今天在他们的家中期盼着,等待着,在外国人的帮助下重夺权力,并以此去继续维护他们的利益和特权。
国民们!这肯定是我与你们做的最后一次讲话了,我感谢你们这些年来矢志不渝的忠诚,感谢你们曾经对一位宣誓要尊重宪法和法律并如实实践的人的信赖,虽然眼下叛徒们正在为非作歹,但在我之后黑暗和苦难终将被战胜,请你们坚信,自由的人们会走在通往更美好世界的康庄大道上!图尔科万岁,人民万岁,劳动者万岁!
可惜的是,众人皆醉,无人独醒,他也注定成为悲剧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