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黑色透明的匀质空间围绕着我的身体缓慢生成,包裹住四个人的透明时空泡逐渐扩散到整个楼梯间,在这个区域内的时间趋于停滞,一切物体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停止了本该有指向的步伐。
钳住身体的冰晶在强烈的时空涟漪冲击下也尽数碎裂,但发动如此规模的能力控制时空的代价,便是强烈的高维度碎片空间具象化让我丧失了绝大部分体能。刚挣脱束缚的虚弱还未缓过劲来已经被击垮,无法维持住时空跳帧形成的菱形的透明碎片,时间的重复流动给了我最后的一击,最终的结果是我眼前一黑倒下了楼梯,昏迷前隐约看到了抓住房檐但险些从四楼坠落的维罗尼萨。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医院病房模样的房间中,窗外已经初月升空。
恍惚之中见到的护士应该刚刚踏出门口不远,鞋子敲击镜面处理后环氧地坪的声音清晰可闻,踱出一段距离后又戛然而止,依稀可听见两个人正在对话,详细内容不得而知。
床头台灯感光后适时的点亮,随着门锁转动声音引入眼帘的,是今天把我送进病房的那个人。维罗尼萨撑着一条多功能拐杖,一瘸一拐的逼近我,眼中极度的怒火正在燃烧。
像你这样的人渣,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个国家,死不足惜。她的斥责比人更先一步到达我的病床边。奇怪的是,极度厌恶她的目光并没有直视我让我埋没在无边的罪恶感中。
氧气面罩还在我的嘴和鼻子上紧紧扣着,在摘下来之前,我的语言能力处于半丧失状态。无法回复她所有的问题,也无法知晓我昏迷后发生的任何事。
不过,留着你确实对我们来说还有点用处。维罗尼萨好似自言自语道,转身叫住了身旁的护士:娜塔莉,他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之后,直接把他移交到赫雷斯那里,让他好好教育教育这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
遵命,蜂后大人。一旁的便服女孩答应着,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管家的踪影。
起码今天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这位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的另一个代号了吧。我带着电磁镣铐等同于丧失行动自由,在四肢恢复知觉能够独立支撑运动后,被两位护士和一名如监工般的络腮胡壮汉,架到了类似监狱探望室一般的房间。
厚重的防爆隔音玻璃,光是手指关节敲上去感受到的坚实就让人放弃了逃走的念头,茫然的我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前方未知的遭遇。
辛苦你了,赫雷斯队长,黑发少女对这位高大的壮汉施欠身礼,极力避免着右手上抬形成的敬礼习惯。你最后一次与欧雷尔德民主教育基金会的那帮人联系,是多久之前?
NGO?我冷笑一声:我早就不在他们那干了。
那你的这份银行账户进账是怎么回事?电子版流水清晰地投影在屏幕上,维罗尼萨用纤细的手指叩击厚重的玻璃,提醒我注意那条鲜明的红标项。
我心底里不由得问候那位接头人祖宗十八代,说好的收集能力者具体数值的情报工作,不算在NGO的任务里,这厮居然不通知我直接擅自通过明面上的交易渠道完成打钱,最后时刻眼看我心生反意,便以此种恶毒的方式意图置我于绝境之中。这一手奇袭让我金盆洗手及时脱身也变得希望渺茫。
维罗尼萨在我思考完应答话术前抢先将我狡辩的可能打回老家:不要跟我说你不干了就跟这笔收入没有任何关系,你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大可让我们翻出来,拾掇拾掇,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番。你要是真有悔改的诚意,就交代一个月之前校内运动会时候你究竟做了什么。
耀眼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辉光,照的经历审讯的我人心惶惶。心里想着反正逃脱不了正义的制裁,在这节骨眼上全如实招了,也不失为一个保命的选择。卫戍部队这天高皇帝远,我还从没见过欧雷尔德的哪位能人或者机构能把自己的长臂伸进这里面来。自古王法就没有灭口污点证人的条例不是?
我逐一叙述着具体的经过,但断不可以将自己能够探测能力者并量化能力数值的这一独门秘籍走漏任何风声,如果就此暴露我原本的能力等级,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审讯室内尴尬的气氛甚至肉眼可见,无数张愤怒的面孔产生的灵压仿佛要就地将我的肉体和精神囫囵吞下,这个狭小的屋子里所有的参与人员,都是曾经效忠于布莱泽政府的卫队,他们大概不可能在听到如此所作所为成为了旧政府覆灭的导火索后,还能沉得住气不对我拳脚相加的。
维罗尼萨沉默良久,生硬模仿着成年人的口吻,带着几分稚气地向我提出了意外的质询:
那天就是你吧,一路护送尤利娅安全到达人民宫。
我一时间蒙住了,半支吾着应道:尤利娅……是谁?
看着她因一时失言慌张的样子,那下意识想捂住自己嘴的动作,让我的思维终于活跃了几分。
卡亚拉米……原来是化名。
我可以当作你不知道刚才的情报,维罗尼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看不见的杀机。即使这些小事,想你透露个两三项也不会发生什么灾难性的连锁反应。老实交代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护送尤利娅到人民宫?
咋了,英雄救美这种事还不允许人尝个鲜?
那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为这老好人的做法是出于你发自内心的怜悯?维罗尼萨貌似要笑出来,单手半掩面颊。
坏女人真可恶,我心里嘀咕着。
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未免太简单了?维罗尼萨现在还是没有相信我哪怕一句实话。
不然我还能说什么,我馋人家身子,或者我想半路上搞偷吸做掉现总统女儿?我又不傻。
你要是逢人就这样口无遮拦,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维罗尼萨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笑容,你光在这跟我打马虎眼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顺带解答一下他们的疑惑不是挺好的吗。
顺着她一声令下手指的方向望去,我重组家庭后的父母从门外现身。
触电般的紧张感从脚趾经过身体每一处神经网络直冲我的天灵盖。
维罗尼萨心满意足的欣赏着我慌张的神态,不慌不慢地向我诉说着她所了解的一切。埃吉尔教授和他的夫人瓦萨诺娃,也就是你9岁来到图尔科第一次被收养的父母,你若还有良知,当然应感激他们的善良。她拷问着我想要逃离的意识,这种让我无法脱身又无地自容的羞愧自然会被当做唯一可以切入的弱点持续猛攻。
我最不愿意面对的当属我养父憔悴的面容下那颗已经为我操碎的心,它看起来随时会因为风浪而动摇变得残破不堪。父亲干枯的手指上斑驳的生物化学实验的痕迹清晰可辨,腐蚀性的酸碱溶液恣意地钻进他的骨髓,光是手指关节的疼痛,足够他后半生难以安宁。
幡然醒悟,我所选择的疏远是一种幼稚的错误。自己冷漠划开的距离,让我与这图尔科家庭藕断丝连的纽带也破损不堪。
他们究竟在为了这个国家做着什么,什么研究能让他们不惜耗费如此巨量的精力,保密措施又是如此严格,甚至都不为自己的家人所知。一直保守的机密也让这个家庭里的交流裹上了一层薄膜,那种有难言之隐的尴尬气氛,无时无刻不弥漫在需要他们出席的日常活动中。
我和福柏责备过、抱怨过,爸妈只是叹着气,在无数个深夜回望着高层公寓中熟睡的兄妹二人,甘愿踏上下一征途。
所谓映像反射的全民身份识别体系,是布莱泽押宝基层治理的最终法宝。射频卡集成到人皮肤表层的一小块区域,可以让图尔科国民从此拥有完整的户籍管理体系,彻底解决萨拉斯亚博沃城中老区这一牛皮癣样的问题。布莱泽的任期即将结束,但他却顾不得过于急躁的政策反而会带来强势的反弹这一常识。
夜色深沉的当晚,窗外烧的橘黄的钠灯被浓密的树丛和灌木遮挡住,让人在四周纯白的审讯室内找不到一丝来自暖色柔光反射的温暖。我的继父继母,向我说出了他们的苦衷,也让我第一次了解了图尔科私下科研工程的重要性。
二人风尘仆仆地从第三方国家过境,返回了图尔科,一路上就是为了躲过欧雷尔德的层层设卡。若不是伊蒂斯特落地节外生枝造化弄人,二人也不至于短时间内无法及时返回萨拉斯亚博沃继续临床试验。
父亲专攻小型化可植入表皮的射频芯片研究,专攻排异反应和生物电交互;而母亲则负责最重要的芯片架构设计,图尔科的第一台国产量子计算机,离不开她在工作岗位上日夜的操劳与坚守。
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叛逆和反抗权威带来的**而执意将这个社会拉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的后半生想必会在懊悔与自责中度过,惶惶不可终日。犹豫是人生的一大敌人,此时憋在嘴边无法交代的信息,若不把其当做救命稻草,那此后怕是抱憾终身。
如此庞大的工程,自然会牺牲部分的个人隐私。与图尔科构建的监控摄像头网络工程相同,信息的泄露立即引起广大群众的争论。提倡言论自由的图尔科,一夜之间涌现出几百家不同的信息来源,各自代表不同的观点上台争论,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迫于反对派的压力,整个工程暂时搁置不了了之。
我所盘算着的最后挣扎,就是在万不得已关头使用的自保方法,看来不得不现在壮士断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