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父母很忙，我的周末被补习班所充斥。我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去上课、放学、回家，去补习班上课、下课、再上另一节课，直到晚上放学回家。其中有两节国学课，是我必须上的，一直上了十多年。那里的老师教导我乌鸦反哺、告诉我羚羊跪乳——所以我真的给父母洗过脚；他们要求我日行一善——所以我确实扶过老人过马路。他们让我学习《论语》、《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著作，阅读《水知道答案》、《释迦摩尼》等百家读物。寒暑假时候，他们带着我去寺庙、去山区体验生活，时刻告诉我要温良恭俭让，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学儒，以至于我认为人性本善、大家都会宽以待人。但越来越久的独立生活却让我发现——我活的像个异类。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活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知道他们想让我成为谁。所以后十年我在逃儒，我想搞懂我是谁。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好在有长进的是，至少我现在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我双手抱拳拖着下巴，注视着她，温和地说，“当你从小被真正的向善所熏陶，你会发现伪善，或者说不纯粹的善，会让你感到痛心疾首、无可奈何。这种虚伪在冒犯你的灵魂，它把你从小坚信不疑、奉为圭臬的信仰从你心里抓出来，将你异端的丑态曝露于周遭的正义中批判，而你只能逆来顺受，无法改变分毫。就好像你是一名坚持纯粹的传统爵士钢琴家，但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演奏流行乐，向现实低头，抑或，抱着梦想溺死。妄图撬动现有的框架，不亚于螳臂当车，并不明智。因为法不责众，所以暴政是多数人的特权，我需要成为其中一员，明哲保身。”
她津津有味的姿态与神情向我昭告着她所能给予我的最高尊重。
“引人注目的后果你是知道的。”我添上最后一句。
“但你选择了逃避。”她的双眼如同塔纳托斯的镰刀一般将我紧紧咬住，我不得不与她正视。
“我别无选择。”少顷，我开口说道，“那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你总能突破我对你的容许下限。”看样子，她对我的阐述并不满意。
是你对我的期望上限太高了吧小姐？
我切下一块牛排，露出内部的粉色部分。
“只要保证火候和时间，即便外面很黑，里面也依旧粉嫩。”随即，我将其一口吃掉，“但不论如何，它始终都是被食用的。”
“我不理解。”她垂着头，眼里有些失望。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必要刻意弄懂。”我尝试着安慰她。
“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她看着被切开的牛排。
“我一直都在坚持啊。”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这是你第一次吃牛排么？”
“第一次吃七分熟。”我对她说，“我肠胃不好，要吃就吃全熟，但我一般不吃。”
“我也不喜欢吃牛排。”她淡淡地说道。
我赶忙向她解释：“我只请你这一顿。”
“我不是那种人。”她对我翻了翻白眼，“先吃吧，要凉了。”
说罢，我们开始剿灭剩余的食材。
说是剿灭，但她用餐的行为举止仍处于标准之上，缓慢而细致，非常得体。
“偷看是最恶劣的品行哦~”
“那是我对你抱有的幻想所驱使的主观能动作用。”
“我能理解垃圾桶里倒不出好东西。”
“这些动作有专门练习过吗？”我打算转移话题。
“别说废话。”她的回答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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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饱了。”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异样。
“我又哪里做错了吗？”我展现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对我进行语言上的回击。
“你小时候的模样肯定比你现在好一万倍，各种意义上的。”她对我说道，“善有善报。”
“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中，一个需要不断鼓吹、大肆宣扬才能活下来的品质，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其存在的合理性进行怀疑。”我并不喜欢她这句话，“我已经用自己十多年的经历去佐证我的猜测，理想和现实是两个词语，它们有不同的含义。”
“但那是丛林法则，不是道德指标。”她的眼神坚定不移，“我们是社会里的人，不是丛林中的兽。”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交流了。”我的态度有些恶劣，“你给自己施加的期待我无所谓，但别把你的期望强加在我的身上。”
“我说过，我会纠正你的疑难杂症。”她堂堂正正地看着我，“我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期待，但至少你向我证明了，我的眼光没有问题。”
真烦啊，真讨厌啊，哪里来的自信啊？我讨厌强者和他们所散发出的理所应当的气场。为什么不能选择逃避？存在即有理，每个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圆其说的逻辑或道理，特别是当该事物在历史的长河中经久不衰。逃避即是如此，也许它不是正确的，但是它合理、合适。因此，我的选择逻辑自洽，合情合理。
“你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卑鄙。”我感觉我心中的某处被她戳到了，“我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那只是你个人的自我意识罢了。语言和文字只是载体，情感和内涵是我们的意识所赋予的。”她恢复到初见时傲慢的态度，“《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很不错的一本书。”
“你就这么冠冕堂皇地摆脱你的责任？”
“我一直都在负责。”
我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我们是殊途同归吗？”我向她问道。
“什么时态？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我并没有理会她用疑问来回答我的疑问这个行为，但对她的疑问，我现在无法作答。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结账。”
我选择了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