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残弥光(4)

作者:潇湘榕澪 更新时间:2025/3/21 10:03:49 字数:5002

血腥味像粘稠的蛛网糊住了鼻腔,他只觉得沉郁的心脏跳动声在自己的身体各处慢慢回响,麻木感在这时从他的身下将他紧紧勒住,耳膜深处填着不明所以的杂乱声响,搅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在一阵恍惚中他失去了身体的重心,像是一头扎进了不知深浅的海水中,冰冷刺入他的身体中,不知不觉中那双冰冷又加大了力度,拖着他,拖着他,要堕入深处。

他只觉得这一刻比起以往要更深漫长,他从未如此鲜明的感受过,自己胸膛中那颗颗单薄心脏的存在。

在不断的下坠.然后—————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光点,然后这个光点开始辐射出光芒,逐渐扩散开来,就像墨水滴入一碗清水里那样扩散,视野中深红色的部分被那白点散发的白光逼退了,纯洁的,毫无瑕疵的白色,铺满了他的视野,直到那白光充斥了所有。

模糊的痛感如虫噬般涌了上来,从好多方向上涌上来,似要把他的皮肤切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内向外流淌,不停歇。

“收缩压80mmHg,舒张压60mmHg“

无影灯组的冷光将手术台照的惨白,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从他的腹部传来,温热的红色液体若即若离的从她的手套滴下来,手术刀在指间折射出惨白色的冷光。为了保证这临时手术间的无菌环境,欧若拉换上了一体式的无菌手术服。虽然在透明面罩下的那张脸看似如往日般沉静,一滴滴汗珠却生硬的从眉线间溜走,似在默默诉说着那面罩另一面的人的不安。烦躁与沉闷的心绪恰如其分的堵在她的眸中,那一贯明亮的鲜红色眸子一并暗下去,视线垂落在他腹部的伤口。

大脑中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在某个秋日从午睡中惊醒那样,意识从模糊过度到半清醒的壮态,不过控制还是不了自己的身体,还好思维更加清晰了,借着缠绕在身上的痛意,他却感受到了一阵清凉,借着这阵清凉就有好多的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和快速翻阅图册差不多,很多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以至于神经都胀痛一下。

我,我是英帝拉,莱茵金属重装公司所有权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同时也是“追逐者”师团长。

我所负责的防区受到了余烬的攻击,身为指挥官有责任亲临一线,但我所乘坐的飞机在空中被拦截,我被紧急弹射出去,驾驶员……同归于尽。

在落地后.又被背叛者机关的执行者袭击

我和克里斯庭娜,不,是和克里斯庭一起迎击

但···最后?

那把枪后座力过于巨大,我因此被掀翻,头,头直接撞上了身后的破墙。

不仅仅是头在作痛,来自各个方向的痛感又明显了些,手臂和大腿的痛感在加剧,后背也被疼痛塞满,眼前的白色在褪去,视野里变得乱八糟,混沌,混沌的白色。好像有什么伸进了自己的腹部,又用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着什么,拉扯着什么。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却什么反应都做不了。

不过,英帝拉起码觉得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张不舒服的床上。

“高频电刀”

欧若拉的声音不但因透过面罩显得沉闷,而且搭建在手术台旁的体外循环维生机组发出的蜂鸣声,使她的声音又压上了无形的紧迫感。欧若拉沾满血渍的手套悬在他剖开的腹部上,在高频电刀预热的间隙,欧若拉努力将CT影像与伤口创面在脑海中叠起,断臂所造成的损伤并不严重,消毒加清疮后,到后方克隆出新手臂再接上就行。腹部的创伤才是这台手术的重头戏,被高度腐蚀的钢筋贯穿服部,克里斯庭也只是作了简单的止痛,战场上的多菌环境使开放性伤口感染而化脓。

隔着防护面罩,凝视着英帝拉苍白而憔悴的面庞,她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紊乱的鼻息,微垂双眸,难掩刻意的收回自己的视线,眉日在恍忽中拧出一抹苦涩的弧度,那低落的神情像是在恳求,也似某种保护与自我保护。

“明明只需要坐在后方就行,偏偏逞能撞进这里,你这老毛病真是让他们不省心啊”她喃喃自语着。

勋伯格将温热的手柄递到她的手中,欧若拉微微蹙眉,她晶莹的眸中回闪过一道微妙的莹光,明澈的眼中似乎正传递着复杂的凝视,断裂的体动脉正随着心跳节奏喷溅血沫。勋伯格用彭氏手术器抽出腹腔积血时,“呲”的灼烧声伴随着蛋白质焦糊的怪味升起。被灼烧过的血管皱缩成黑色的细绳,拿止血钳头捏住体动脉。将引线器套进止血钳中,右手轻握止血钳手柄,引线器引导针线以微妙角度穿过身体组织,左手中的镊子捏住断掉的下动脉,拉至止血完成的血管上方,接着用止血钳给下面的血管切出口子,用镊子再将上血管塞进其中。随后引线器将两根血管圈起。引线器引着针线把两个血管结在一起。

加压输血,再开两个静脉通路”

在此期间,痛楚如扑涌上岸的海潮般袭了上来,从英帝拉的腹部倒灌而入,浑浊的撕裂感在腹中不断翻涌,眩晕与更刺骨的痛意踏着血管,追进他的脑海深处,在他的脑海中被无限的拉长,在如同绞杀的痛疼中,搅动着英帝拉全身上下的细胞,耳畔的阵阵蜂鸣声仿佛是在恳求他赶紧醒过来。

“血氧浓度下降,己降至85%.,加大氧气流量!”

“气管。是气管被积液堵塞,接插管引出气管积液”

在嘈杂的蜂鸣声中,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英帝拉努力集中自己快被疼痛冲散的意识。就像在黑夜中。一朵火花迸在他面前似的,思绪顿时明亮了些许。

“我的部队还在前线,克里斯庭重伤,生死未卜,战况依然不明朗,而我,我是他们的指挥官,我需要接管现在的战局,不能,不可以放任它恶化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英帝拉的意识就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他耳膜深处嗡嗡的回响全被那颗炸弹炸成了废墟,所有的声音都不知了去向,只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顺着胸腔以及血液塞满全身。携带着窒息般的痛苦掐住他的脖子,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痛流淌进来。不过在他的心中,莫名奇妙的涌上来熟悉的炽热。

“强制启动同步器保护模式,正在进行潜意识迁移”

令他意外的是睁开眼睛相当轻松,刺目的光芒使他什么也看不清。并且刺痛眼睛。他又闭了回去,再睁开,重复了好几次,直到眼角分泌出泪水。眨眼眨了好几次,终于算是适应了光芒,眼眸中开始映入片片浑沌的光景,英帝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渐渐平稳下来。他的意识逐步跟着呼吸明朗起来。

眼中的事物点点地褪去模糊的迷彩,在一片顶级蓝宝石般透明的蔚蓝天空下,便是一片春意盎然的长满绿色曼陀罗花与蓝紫色鸢尾花的精美草坪,草坪闷热而又阳光充足。眼下,在琉璃一般的石制道路的两侧,左右两边都是在热烈生长的法国梧桐。在午后的短憩中,风携手伸展着的枝丫,于树叶上翩舞着的跳跃。是细碎的风声。

“这里? 家族在普法尔茨的花园,我为什么是在这里?”

英帝拉又眨了眨眼,确定没有看错,同时于腹部传来的冰凉的衣物贴身感告诉他,这并非是梦,此时,他向来凝聚着聪慧的双眸中透出少有的困惑,照在脸上的阳光本应使他的面容更为生动,却是,他皱着眉头侧脸警戒的微表情被日光勾勒的冰凉,他近乎本能的后撤半步,意想不到的,撞上了某个格外柔软,娇小的……人?

“英帝拉哥哥,家主在找你”

幼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英帝拉的视线转向身后,首先迎上的便是总泡在哀怨中的蓝色独目率直的目光。女孩姣好的面容上看不见任何同龄人的应有的活力与生气,她稚嫩的脸上像是蒙了层霜雪,对一切都怀着满满的疏离感,而她所着的服饰也在侧面印证,她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浅灰色的立领羊毛衫穿在里面作为打底衣,外面罩了件黑色的短风衣,下身系了条及膝的黑色百皱裙,透黑的长筒袜将她匀称的腿严丝合缝的拢上,过大的皮革长靴违合的被她踩在脚下。这身衣服与仅有八岁的库格勒格格不入。

“库格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微妙的沉默了少许,随后皱眉审视着她。

“今天是你父母的葬礼,我虽然是家族旁支,但有必要参加,英帝拉哥哥” 略微愣神后,库格勒哀怨的目光望向他身后,她向英帝拉投去的视线却是僵硬的,没有焦距。随后她的独目再度习从为常的垂落,只是低头注视着英帝拉的影子,她那生来注定失落的脸庞被更深的忧虑所侵蚀。

“葬礼?!”从库格勒口中得到关键信息后,英帝拉的脸庞就忽的黯淡了些许,怀念与苦涩就瞬间从鼻尖涌上来,在他原本平静的心海中掀起阵波澜,更多的怀念与苦涩则一并从心中流淌而出,翻涌上他的口腔。他不禁后怕的抿紧嘴唇。

“是的,在葬礼上你一直浑浑噩噩的,后面更是一声不吭的跑了,家主怕你出事”

“所以派我带你回去,英帝拉哥哥” 她微微聚敛起冷若冰霜的眉目,嘴角的弧度以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线施施然袒露出漠然的言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是这件事与她丝毫无关。她向来引人注目的蓝色独眼此刻就像一片深深的枯井,没有一丝生气,僵硬到令人难以捉摸。

说到这里,英帝拉摸了摸自己发酸的鼻尖。

他那双海蓝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扑面而来的风撩起他额前的金色发丝,在他的眼角处刮着一层又一层,细细碎碎的冰冷,喉舌中荡起一道道浸泡着过往回忆的抽泣声,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扣住,在他海蓝的眼底泡着陈旧伤痛。

英帝拉双亲的亡故也是莱茵金属公司悄悄融化在时间中的谜团之一,父亲是莱茵公司的下任总裁,母亲则是欧洲的没落贵族,在他能够查阅的资料中,父亲曾备受爷爷的器重,家族中的长者对母亲更是喜爱,在那段时间他的父母就是莱茵公司的代言人。一时风头无量。

而他自己因父母的繁忙长时借住在家族的抚养院中。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却打破了所有的假象。在那之后,家族里突然多了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次子,继承了本应属于他父亲的下任总裁之位。在葬礼后便收自己为养子,并让他不要提及自己的亲生父母。

而那位次子,就是现今莱茵公司总裁,哈迪恩-布林迪西

“还是走不出来吗?英帝拉哥哥”阳光僣越的跃上她总是被理性占据的冰凉脸庞。向来交织着素白与阴郁被毫不留情的驱逐,在他的视线中刹时染上粉红而又滚烫。库格勒小巧而骨节分明的双手兀自攀上他的脖颈,缓缓引着,使英帝拉跌跌撞撞的闯进她局促也温暖的怀抱中,就这样,库格勒以毫无商量的态度,强迫他在半蹲着,莫名奇妙接受她的拥抱。

“不要难过了,库格勒很担心”随后,很是乖巧的,像是午间小憩似的,她将自己那姣好的脸庞轻贴于英帝拉的肩上,两人的距离被无限拉小了,库格勒微热而饱含湿气的喘息声,摩梭着他的耳朵,如同蝴蝶轻落般。

英帝拉欲言又止缄默片刻,随后他颇为唐突的轻按自己的眉心,忍俊不禁的让自己的眉宇稍显低落,磕上双眼,在心中暗念。

在幼时虽曾和库格勒玩耍过一段时间,多少了解过她小时的个性。始终无法将八岁乖巧懂事的她与25岁的“骷髅”师团长联系起,心中那杀伐果断,冷漠的刻板印象宛如一道无形的高墙,强硬的排斥着英帝拉去回忆,将过去与现在的她毫不留情的隔开。

“这孩子的反差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受”英帝拉忍不住的在心中默念。

库格勒依着她自己的节奏,于英帝拉张那如塑像般的精致脸庞上轻抚,下个瞬间,她像是年长的姐姐安抚弟弟般,宛如白玉凝结出的纤细手指熟练的擦过他的眼角,在英帝拉的感受中,如花拂面般轻柔。虽然脸上并无任何笑意,她那颗像画在脸上的蓝色独目,似解冻般,纤软的涟漪从她的眸中默默流淌而出。

“算了。理理思路吧”英帝拉彻底放弃挣扎,任由库格勒摆布。

库格勒稚气未脱的五官逐渐酝酿起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淡然乃至不由分说。在蛮不讲理方面,他此刻觉得8岁的她与25岁的骷髅师团长简直一脉相承

“我现在是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十岁时的那场葬礼。但是不是再次悲伤的时候,我必须尽快醒来。回忆与现实分歧的是,现实中我没有跑丢,而是在台后和库格勒静静观看。所以我要回到葬礼现场,然后祖父要带我上台,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宣布由那位次子,也就是叔父,哈迪恩-布林迪西领养我”

对的。回到葬礼现场。找到祖父“英帝拉蓦然伸手推开库格勒的臂膀,轻舒自己刚才拧在一起的眉宇,忽的伸手解开白色衬衫的领扣,那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开始松动,驱动起略感僵硬的手臂,不顾任何礼节的将双手插进自己散开的金发中,接着潇洒的向后一撩,那张如古希腊塑像般的端庄面容,在阳光的讨好下,更加明澈。

库格勒刚开始还有些忐忑的张望着英帝拉的表情,在下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那颗蓝色独目失神少倾,像是在逃避着英帝拉的目光,随后略显局促的低下眼眸,那并非因内心的潮红而生的一抹羞涩,不过是她作为家族旁支,在意识到对直系族人做出不合礼节行为后的找补。

“流金年代的家族,规矩还真是多啊”察觉到库格勒的异样神情后,英帝拉回过神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莱茵兰十三家族联盟作为一个传统的欧洲家族联盟,极为看重血脉的正统性。而库格勒所生活的旁支即使被直系收养,也不被允许如此亲密的接触。

与其说家族的旁支是家人,不如说家族的旁支都是服务直系与旁系的佣人。想必自己刚刚的举动是被库格勒误解了,以为自己对她的冒犯行为而生气。

“现在回去吧,祖父,在等我们”说罢,他便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随后,略弯下身子以和库格勒齐平的高度平视着她,伸出手,接着他含笑微展眉目,那对海蓝色的双瞳在他的笑容中,似涌入一片望不到底的海,泛起令人安心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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