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还是刚开学时。
那时还没有重新安排座位,是第一次进入班级时自行落座的结果。我非常低调地选择了靠窗倒数第二排。哎呀,男主梦之类的,大家都会有的对吧。虽说在第一次调整座位的时候我就被调到了中心地带,果然命运之类难以强求。
在某个夏末和煦的下午,阳光从窗口撒到木质课桌上,我在一片暖意中昏昏欲睡。
偏此时老师宣布要进行一次摸底考,教室里一片哀嚎。不过民意这种东西大概总只是一种精神摆设,也就是说考试不可避。
我趴在课桌上,侧着头数着窗外的电线上的麻雀,这时前桌发动了no-lookpass技能,一叠重重的纸张被安置在我的头上。我从卷子山下挣脱出来,惊走了那群麻雀。
我有点遗憾地看着孤单地摇晃着的电线,从顶上抽出一张试卷正准备往下传,却感觉手中的厚度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照理讲作为倒数第二排这种黄金座位,我的身后应该是只有一位同胞,但我手中纸张的厚度显然有四五人份。为了打破存在幽灵这种无聊的念想,我随手哗啦啦地翻阅了下层的纸张,然后发现除了一张卷子之外,其他都是画着绿色小方格子的文稿纸,格子内居中写着圆润可爱的字体。
我心里的某个类似雷达的物体迅速地立了起来,于是把那张卷子向后传,那叠文稿纸则藏进课桌。
温暖的夏风的吹拂下,我拼命忍住睡意,快速地把卷子上需要写字的地方全部涂满。数学什么的简直就是我的死穴,dead point,比起三角函数我还是对课桌里那叠来历不明的疑似作文感兴趣。
阅读文字就像看到一个人的内心,视【哔】着毫无遮掩的精神世界。在这之上如果还是非公开的私人作品的话简直类似强【哔】,羞耻感和兴奋感交相混杂简直令人欲罢不能。我一边涂着各种解,一边在思想变态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终于把最后一道题用三行情书敷衍完,我鬼鬼祟祟地抬起头,观察到监考老师坐在阳光里放空视线神游天际,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把手伸进课桌里抽出稿纸,迅速叠放在数学试卷之上,用视线确认了周遭状况,确认无异后,便埋首于散发着文墨幽香的稿纸,开始与素昧平生的作者神交。
哎呀,好兴奋呐,不自觉露出笑意了。
一篇小说。少女小说,不知是否可以这么分类。清纯的校园恋爱故事。
女主人公是基本平凡的女生,只是拥有获得他人记忆的能力。而男主则先天性记忆缺陷,只能记住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在此之外只能通过日记的方式保有“记忆”。
原本,男孩与他人总是刻意疏远,女孩更是内向害羞,仿佛平行线,却在某一时刻,其中一条倾斜了,于是他们得以交汇:男孩偶然得知了女孩的能力,在好友的怂恿下找到她,希望她能帮助自己寻回丢失的一部分日记——“记忆”。
就像绝大多数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因为某些原因而交错,生出日渐亲密的情愫,与名为现实的怪物战斗着,一点点向他们的幸福努力前行。
然而就在男孩与女孩经历各种挫折,恋情即将开花结果的时刻,女孩那品行不端且感情不睦的父母选择了离婚,并且女孩将跟随母亲转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两人面临分离。
故事还没有写完,就此搁笔。
是个对我来说过甜的故事,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少女情怀点缀得恰到好处,青春以及青涩的感觉酣畅淋漓。
而且,没有玛丽苏也没有霸道总裁,单凭这一点就能得到相当高的印象分呐。
我对作者产生了些许兴趣,打量着坐在我前面的那道身影。细碎的短发边际整齐地垂落在肩上,泛着些淡淡的棕色,被风吹起,像阳光下跳动的精灵。
大概,是她吧?
我小心地整理好文稿纸,然后收起。趴到怎样都好的数学试卷上,闭上眼睛沉入那个萦绕着青春的青涩和哀愁的梅雨季节。
不久后被下课铃声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传上试卷。
夕阳已经西斜,是放学时间了。教室里喧闹起来。
前面的女生站起身,和另外几位女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我在夕阳的笼罩中等待着。
她再回来时是孤身一人,脸上带着快乐的表情。
教室里已经人影稀疏,大多都已离开。
我装作望着远处流泻的云。
她把课桌里的书本拿出来堆放整齐,然后放进包里,很愉快地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然后调子戛然而止。
她呆站一会儿,然后弯下腰以几乎要把头塞进课桌的气势翻找着,狭小的空间里遍寻不到,便钻出来,又到书包里寻找,终于还是一无所获,颓然地站着,漏出了可爱的呜呼声。
看样子是她的没错。
我把文稿纸从课桌里抽出来,放在桌面上,轻咳了一声。
“你在找这个吗?”
她像受惊的小鹿转身,看到那叠稿纸后睁大双眼,把它们拿了起来。
“……对的,这是我的。”
她把稿纸们抱在怀里,向我投来半是惊讶半是嗔怒的眼神。
“为什么在你这里?”
“你传数学卷子的时候,把它们一起传了下来。”
以后要细心看好自己的孩子们呐。危险人物总是四处横行的哦。
“这样啊。”她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安心地笑了一下,随即又绷紧了表情,脸颊慢慢转红,在夕阳的映衬下毫无疑问就是个苹果。
“那个,看过了?”她试探着问。
“看过了。”我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她呜地一下泄了气,然后举起稿纸遮住了脸。
“没准备给人看的啦,这个。只是自己写写看的。”
没有为我擅自视【哔】而生气,反而羞涩了起来,真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我还挺喜欢的。”
“谢谢。”她小小地点头,似乎是作为安慰的评价接受了。
“冒昧问一句,你的父母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对此一问不明所以,从稿纸后露出了脸。
“不清楚别人家怎么样呢,不过应该是不错的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了笑。
“我猜你父母没有真正吵过架,所以才会写出那样的场景。”
她歪了歪头,没有理解。
“小说里,女孩的父母吵架的片段。”
她恍然,“哦”了一声。
“那里怎么了吗?”
“真正的吵架不是那样的。”我耐心地说明,“吵架中的人从来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他们只会自说自话地叫喊着些自以为是的东西,语言上像是各自演着处于平行线上的独角戏,打起来却处在同一片空间里,就是这样一个滑稽的东西。你写的,太可爱了,简直像在调情。”
她睁大了眼睛,然后笑出了声,有点局促不安地紧了紧抱着稿纸的双臂。
“是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
她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出声,反而轻咬住嘴唇。
“不过还是写得不错的。加油吧。”我适当地鼓励了两句,然后把书包搭到背上。
“那个。”背后响起了声音,“你家的父母,那个……”
“刚才那个只是听说啦。”我转过头天真无邪地一笑,“我该回家了,不然爸妈要担心了。”
“这样啊。”她的嘴角放松下来,笑着向我在胸前小小地挥挥手,“拜拜。”
我道了别,转身向教室门口走去。黑板上映着橘黄色的光,竟然也变得柔和。教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只剩我们二人。没有传来她收拾书包的声音,大概还立在原地。
我径直出了教室。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和目送着自己背影的女孩。
简直帅气满点。不要迷上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