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某天北风呼啸,漫天的飞雪向地面上倾泻而来,杉木林光秃秃的枝干不一会儿就被染成了花白。一队装扮成商人模样的人马飞似的逃进了一座破旧的小碉堡。
“干,带的火药全湿了。刚才我看太阳还挺大的啊。”
“你小子不知道,叔告诉你,北方佬里有些家伙头上长了两根鹿角,能呼风唤雨,我们说不定已经进他们的埋伏了!”
“闭嘴,老家伙。扰乱军心,小心老子砍了你!”
头领模样的人作拔剑状,所有人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汉斯队长的脾气人尽皆知,一提到“军心”之类的词语,他就会变得紧张又暴躁。
汉斯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他所属的部队有一串冗长的名号:埃尔勒王国的大山脉边境公爵直属「蒲公英」旅团(Die 「Löwenzahn」 brigade) 。
这支部队在民间以“公爵的秘密警察部队”被津津乐道,然而,它还有一个不怎么被熟知的名称。
“对魔女特别行动部队”
汉斯知道“蒲公英旅”里聚集了连年在边境与北方人作战的精锐,然而不知为何,他自从被调入以来就再也没上过前线,而总是在后方执行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
这一次,汉斯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深入敌境的任务。激动了半天才发现,命令不是什么奇袭城寨,也不是什么刺杀帝国高官,而是尽力避开敌兵,去追捕一张画像上的小女孩。
汉斯站起来,小跑到建筑物的檐影外。他要时刻确认任务目标的状态。
用触感如冰块般的钥匙打开仓门,伪装成货运马车的车仓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紧闭着双眼,躺在由士兵们的口粮和衣物堆成的小山间。
“玛利亚......”
汉斯看着她惹人怜爱的脸庞,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们都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他甚至在一刹那间把熟睡着的少女看成了自己的女儿。
按照蒲公英旅的一向来的做法,她多半在交接给上头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怪别人都说我们是秘密警察......”
话音未落,汉斯就察觉到自己的嘀咕有点危险。
那边的哥几个应该没听到吧。呼......说到底这也是上头的事,魔女不魔女的,他们自己说去吧。自己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女儿还得靠自己的薪水养活呢。
汉斯立马觉得轻松了不少,关上了仓门,小跑回到了建筑物里。
“头儿,快过来,终于把火生起来了。”
暴风雪使得天色阴暗,这个时候,篝火就成了唯一的光亮。一股松木燃烧时的味道弥漫开来,给人些许安心感。
“都别放松警惕,这种时候最危险了。”
“你在说什么啊,队长。这种天气,北方佬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晃?”
“要防的不是北方人。”
汉斯从毛皮大衣的内口袋里拿出一卷火折子,在篝火上点燃后攥在手上。
“要防的是魔女。”
士兵们沉默了片刻,有个第一次加入汉斯小队的新兵突然咯咯的乐了起来。
“队...队长,哈哈,那来找咱们的魔女多半也是北方人啊。我们防来防去,还是防北方人嘛。哈哈哈......”
“什么毛病?!”
被汉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士兵立马闭嘴了。
“他们太紧张了,这个状态的士兵可挡不住敌人。”汉斯想。
“我说,你们有在战场上碰到过魔女吗?”
“队长呢?”士兵们异口同声的反问。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真事。有个像现在这么冷的冬天,我还在前线服役的时候,见过一次魔女。”
“长什么样的?是不是胸超大然后穿的很露?”
“瞎想什么呢?大冬天的,穿的跟我们现在差不多严实,是个黑头发的男人婆。脸长得还不错,头发留长了再打扮打扮,来咱们林登霍夫市能当那什么什么坊的头牌了。”
“队长你才是在瞎想吧。”
“听我讲。当时也是在下午,我们几十个人赶着要去一个城堡驻防,结果......半路上就,就遭了她。”
汉斯瞪大了眼睛,对自己颤抖着的喉咙惊讶不已。
“奇,奇怪,怎么自己变成最紧张的人了?!别,别抖了!”
汉斯本想提醒士兵们注意,可他却用混乱的语言,把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我们半路上下雪了下,下得跟今天的太阳一样大,大,大...所以说她就站在...站在那里然后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她打响指,结果我们火炬没了......啊!!火灭了!!!”
一阵冰冷且邪恶,让人浑身泛起恶寒的风吹过,小碉堡里的篝火突然没有征兆的熄灭了,只剩汉斯手中的火折子还亮着。
汉斯一阵头痛,然后从近乎癫痫的状态清醒过来。
“回来,都别跑!保护任务目标!”
“是魔女!!”
“是北方人!!”
“是北方人和魔女!”
“到底是什......”
士兵的喊叫声乱作一团,还有人的喊声发出一半后戛然而止。汉斯跌跌撞撞的冲向马车。
“那个小姑娘!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但是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也非把她带回林登霍夫不可!”
只要完成了这次任务,自己就能晋升,然后指挥更多的人,拿更多薪水。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用天天跑任务,能有更多的时间陪玛利亚了。
“马车,马车!”
“马车在这里哟。”清脆的女声提醒汉斯道。
“啊,是的,太好......你是谁?!”
汉斯惊的后退了几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向马车车仓顶部望去,令人窒息的感觉顿时席卷了全身。
车厢上站立的少女披着黑色的皮袄,有一头渗人而又惊艳的银白色长发,然而只是像乡下姑娘一样绑成一股麻花辫,随意的披在肩上。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正不带情感的俯视着汉斯,让他不禁想到了老猎人们说的,在暴风雪之夜里出现的白狼。
“魔女......!”
汉斯用握着火折子的左手肘部抵住剑鞘,用右手抽出佩剑。托这场大雪的福,火枪和手弩都用不了了,但汉斯对自己的剑术也非常自信。
他的佩剑是由一种特殊的金属——「乌木钢(Die Ebenholzestahl)」——制成的对魔女武器,可以有效的阻断魔素的传输。有了这样的武器,魔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被砍了就会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上一秒还是这么想的。
“......”马车上的魔女轻轻念出一串音节,马车顶部的积雪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火折子的光亮并不足以让人看见融化后的雪水,但汉斯很快就会知道那些水去了哪里。
“啊......”汉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渗出的水既寒冷刺骨,又暖热粘稠。不断失血的伤口和内衬锁子甲的碎片嵌入血肉的刺痛让汉斯渐渐瘫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火折子掉在雪地上,一下子就熄灭了。汉斯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沉寂。
要死了吗?
妈的,太不甘心了。
和真正的魔女对上,居然只能撑几秒吗?她们到底是什么怪物啊?!这也死的太难看了!
他们会给我颁发个“英勇勋章”之类的东西吧,那样一来玛利亚的生活问题也不用太担心。但是失去母亲之后又失去了父亲,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汉斯的眼泪不住的落下,滴落在雪地上。在黑暗中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逝,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汉斯突然感到有人在拖拽着他的身体。
“有活下来的弟兄来救我了?!”一阵激动让汉斯恢复了些许清醒。
对方费了好大的劲,把自己一路拖进小碉堡里。
原本熄灭的火堆又重新燃了起来,汉斯看到自己的几个手下都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他们都受了伤,但至少都还活着。
什么东西被丢到了汉斯的跟前,他定睛一看,只见是自己的胸甲。这东西是原本存放在车仓里的,上面有“蒲公英旅”的徽标,是自己荣誉的象征,对军人来说,这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蒲公英旅团......小队长汉斯·穆勒,是吗?”
是刚才见到的魔女的声音。
“咳,咳咳...你想...做什么?”
“Alu Is Urki.(但愿有用)”
“什么?这家伙在给我施什么邪咒?!”汉斯想道。
然而,他却感到胸前的伤口不那么痛了,甚至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清泉环绕在上面,治愈着自己。
“她在......给我处理伤口?”汉斯有些惊愕。
“这样大概能把血止住,但只是暂时的。不想死的话就尽快去找个医生。”
“你为什么——”
白发少女沉默的注视了一会儿胸甲上的徽标,然后从身上掏出一枚炭块,当着汉斯的面,往徽标上涂了一个大大的黑叉。
“你他妈在干什么!!!”
“好烦,再叫把你丢进冰窟等死喽。”少女边说着,边往汉斯号称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胸甲上踩了几脚。
看到这一幕的汉斯几乎要气晕过去,他只恨自己现在动弹不得,不然下一秒就可以扑上去,把这个疯丫头的脖子扭断。
“艾莉卡,我把‘小公主’带来啦。”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汉斯眼前,是一个栗红色短发的少女。她的年龄大概和名叫艾莉卡的魔女差不多,但是却穿着男士的马裤,腰间还别着佩剑。
“盾女......只有大山脉以北才有这种伤风败俗的姑娘。关键是,她背上的人。”
汉斯一行人本次的任务目标,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却给汉斯带来了厄运的小女孩正被盾女背着,睡得香甜。
汉斯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个小女孩时不时在睁开眼睛,向自己投以嘲讽的目光。
“她没受伤吧?”
“没,但是...哎呦...我快受伤了。背人比想象中累很多啊。”
“辛苦了,希尔达。要我帮忙揉揉吗?”
“不用了。说起来这雪真恐怖,真的是你弄出来的吗?我都开始嫉妒艾莉卡了。”
“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也不是没看到,我为了弄出这场雪被整得多惨。”
“这倒是,我可不想体验那种感觉。话说雪好漂亮。跟你的头发一样白呢。”
“头发?”
“嗯?我稍微感慨一下嘛,而且这不是在夸你头发漂亮吗。”
“没什么,只是感觉这修辞似曾相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而汉斯想着远在家中的女儿,想着与自己告别的荣誉与金币,只流下两行老泪后便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