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我们的马车停在道边的树林里。我们呈半包围的形状,围在安娜面前。
“怎、怎么了?”
“希望你能把那个魔女,也就是珀瑞斯塔因的所有信息告诉我。”佳斯特说,“希望今天的我足够有耐心。”
“这不会是场审讯吧?难道你们觉得她也和我的利益相关吗?”
“谁知道呢......”佳斯特拿起一根车上杂物里捡到的铁条,那根铁条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在佳斯特小姐手中如被人揉的面团,变成了一把铁钳。
作为“虞美人的魔女”,佳斯特的术式都与“钢铁”有关。普通的钢铁制品在她手中能被随意塑形,或者转化成有杀伤性的魔素。
“我看你们完全没有必要......”
“先从牙齿开始?还是指甲?”
“行吧......如果你这么不信任我的话。”想表示抗议的安娜,在佳斯特压倒性的暴力面前,终于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容不得耍嘴皮子。
“我和珀瑞斯塔因的初次见面,是在沃瑞斯泰因。”
我的家乡,那天的袭击现场。
希尔达和佳斯特小姐出现在那附近,就是追踪这个魔女而来。佳斯特似乎和她有很深的积怨,从比海涅多夫更北方的地方一路追杀她到埃尔勒王国。那个魔女参与了对村庄的袭击,把那些无辜的人撕成了碎片。安娜为了抢到盒子,冲进我的房间,杀害了约瑟菲妮的母亲;珀瑞斯塔因的所作所为则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她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只顾破坏眼前的一切。
如果用简单的“疯子”来形容她,那就该用“好人”来形容安娜·尼尔森了。
“所以,你们是同伙的?”我质问安娜道。
“别急着给我扣帽子。我在抢到盒子后就急着跑路,那个时候,她已经在村子里大杀特杀了。我从来没见过那种场景,感觉她是在搞什么仪式,总之我不敢多看就跑了。有趣的事情在后面,凯洛莱娜,你来跟几个姐姐说。”
在一边,被菲蕾德丽卡挽着手的凯洛莱娜走过来,而菲蕾德丽卡老师也跟在后面走来。她们似乎相处得不错,菲蕾德丽卡身上有一种自然的大姐姐气质,吸引年纪小的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有段时间,我也天天缠在她身边呢。
“凯洛莱娜,说说前天你在南方人那里听到的事情。”
“嗯......我被抓走的那天,因为很害怕,所以一直在装睡。”
装睡......我们去救她的那次应该是真睡吧。不然希尔达不就莫名其妙的背了她一路吗。
“然后,我听到几个南方人提到了这个名字:珀瑞斯塔因。”
蒲公英旅的人提到这个名字并不奇怪。根据佳斯特小姐的说法,珀瑞斯塔因是个在森塔瑞兰南北方都会出没的流窜犯,而且非常有名。这次在边境公爵的领地上犯下屠村的恶性事件,蒲公英旅不知道才是不对劲。
“‘珀瑞斯塔因这次完全失控了,上头早该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们这样说呢。”
“你的意思是,珀瑞斯塔因是被蒲公英旅雇的?”希尔达侧着脑袋,表情十分困惑。现在的我,大概也是这个表情吧。
“我不是魔女,搞不懂这些。”凯洛莱娜吐吐舌头,萌混过关,“但是,他们还说:‘珀瑞斯塔因去她在北方的藏身处了’。”
“藏身处?那家伙还有什么藏身处吗?不都是杀了房主,直接住进屋子,或者找个山洞躲起来吗。”希尔达的语句中,带着强烈的厌恶之情。
“‘藏身处’......如果这是她的原话,那我大概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佳斯特说,“你还听到了什么?”
“唔......”
“埃森堡。”菲蕾德丽卡把手搭在凯洛莱娜肩上,“别这么凶神恶煞的,你的审讯对象又不是这孩子。”
“我会注意的。”
“他们还说......”凯洛莱娜顿了一顿,“上头已经派人去了‘藏身处’,要干掉珀瑞斯塔因。”
菲蕾德丽卡和佳斯特相视一眼。
“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佳斯特转向安娜。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凯洛莱娜出神。
“我在问你话。”
“啊?”安娜回过神来,“没有了。真~是抱歉啊。”
“那就这样。”佳斯特手上的铁钳被暗红色魔素包围,转化成了一团由狂暴的魔素构成的球状闪电。她一边叹气,边把这团魔素随手向旁边的树林甩去。暗红色的刃状闪电向一根根树干劈去,将数棵可怜的大树拦腰斩断。
“她......发什么神经?”安娜瞪大了眼睛,看得直冒冷汗。
“她在闹别扭呢。”希尔达尴尬的笑了笑。
“上车吧,我们继续走。”佳斯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我们说,“菲蕾德丽卡就休息吧,我来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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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涅多夫,某条小巷里。
阿丽萨顺理成章的从骑士团的人那里拿到了报酬,整整五百个金埃勒,相当于一个在羊毛工厂工作的纺织女工几年的收入。按照骑士团办事的规矩,她现在还不能离开住处附近的街区,直到这件事彻底结案。街区的几个出入口都被设下了针对她的结界,插翅难逃,所以阿丽萨只好待在住处里。
事实上,她也没有出去的必要。
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走进某个不起眼的院子。
一位包着头巾,皮肤粗糙的中年妇女坐在一大块石砖上杀鱼,孩童嬉戏的尖叫声回荡在小楼里。阿丽萨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租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粗鄙。
“英格小姐?”中年妇女抬起头,叫着阿丽萨的化名,“这个月的房租,你打算......”
“拿去,下个月的也在里面。”阿丽萨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币,抛给中年妇女。
“哎呀哎呀......英格小姐,你最近是在做什么生意呀?我能不能来搭个伙......”
“用不着。”阿丽萨冷淡的回答着,从院子里抓了一把木柴,钻进狭长的楼道,走到自己在三楼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地板上堆满了杂物。阿丽萨绕过门口的杂物,把木柴丢进小小的壁炉,把火生了起来。
身为“剑兰的魔女”,阿丽萨掌握着各种魔法陷阱的术式。在众多魔法陷阱中,阿丽萨又擅长布置杀伤型的陷阱。这个房间,此刻正被她的术式保护着。骑士团的人并不清楚她的底细,姐妹会在海涅多夫的据点又已经被捣毁,可以说,她现在高枕无忧。
阿丽萨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把那个盒子的真品从床垫中取了出来。
——但她也清楚,这并不意味着已经没有危险了。现在最大的风险,就是骑士团可能掌握了打开盒子的方法。那样一来,她们很快就会知道,她们找到的盒子不但是自己用术式伪造的,还是一个有着一定威力的炸弹。
“根据情报,里面的东西是一件物品。如果只是打开,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是......”
阿丽萨看了一眼杂物堆里,被盒子砸折的榔头。
“......太硬了。”
注入魔素也不行。虽然设计上没有钥匙孔,但设计者一定是希望它能被打开的。所以问题在于,究竟什么方法才能打开它?
“嗯?”
一个黑色的线球被丢进了房间。
“从窗户丢进来的?”
阿丽萨定睛一看,发现了这团“线球”的古怪之处。
“人的头发?!”
下一秒,窗边腾起一阵魔素构成的旋风,窗边的衣柜和地板立刻被撕成了碎片。
阿丽萨设下的魔法陷阱被触发了。
“我的术式?那团头发里有流动的魔素?!该不会是......”
还没等阿丽萨反应过来,第二团、第三团头发,都被扔进了房间。它们触发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陷阱。本就凌乱的房间,此刻木屑和杂物横飞。这些东西散落到地上,把房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垃圾场。
“三个陷阱都被解除了......是谁?谁会这么熟悉我的术式,连陷阱的布局都被猜中了......”
阿丽萨躲在壁炉旁边的一块空间,这里是房间里受波及最小的地方。
“可恶。这样一来,不但失去了陷阱,整个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地方好躲了。”
这时,袭击者的双手扒上窗台,从窗口大摇大摆的爬了进来。
阿丽萨把盒子紧握在左手,右手握着注入了些许魔素的菜刀。
“‘猎手’小姐,你的房间不错嘛。”
来者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戴上了黑色的头纱,可头上却还戴着那朵粉色的山茶花。她先前那头瀑布般的长发,现在比阿丽萨还要凌乱,还要短。阿丽萨看着满地的头发丝,并不怎么笑的出来。
“‘歌女’小姐......汉娜·凯耶斯基,请你节哀。”
“闭嘴!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你分明是在恐惧!在逃避!你真正要说的话是,‘为什么你活下来了’,对吧?!”
自己大概做不了什么反驳。
“你们的理想荒唐透顶,我只有这句话送给你。要是维多利加公主本人知道,有这么一群用她的名号作恶的人,恐怕会气得把棺材板都掀翻吧。”
“是吗?呵呵呵......理想什么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汉娜步步逼近阿丽萨,“‘猎手’小姐,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对理想如此狂热吗?”
汉娜停下脚步,轻抚头上的粉色山茶花,布满血丝的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泪水,“因为那是‘堡垒’小姐......是莫妮卡·施密特的理想啊。那个时候,她为了保护我,把只有一次的‘护盾’绑定在了我身上!她被活活压死了,就因为你这个**!她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理想了,我现在只要把你剁成肉泥!”
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怎么回事,英格小姐?今天怎么这么吵......”
可怜的房东话音未落,几柄魔素构成的钢刀就撕开了她的脑袋和胸膛。
汉娜是“薰衣草的魔女”,可以用魔素构拟出接近实体的物质,而她擅长的是用魔素制造各种小型凶器。
而阿丽萨没有时间去可怜房东了,她趁这个空隙,举起菜刀冲向汉娜。
“没有了恋人就会彻底暴走的史诗级恋爱脑啊。为了社会和魔女的未来着想,这种家伙没有总比有好。”
阿丽萨掐住对方的脖子,把汉娜扑倒在地上,用菜刀往下猛刺。汉娜以超出阿丽萨想象的力气抵住她的右手,阿丽萨不得不把左手的盒子放在一边,用双手持刀。汉娜趁机反扑,反身把阿丽萨摔在地上。
汉娜站起来,拿起那个盒子,满脸不屑的将它丢进了一边的壁炉里。
“你在做什么?!”阿丽萨也迅速的从地上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费尽心思夺来的战利品被丢进火堆。
“当然是毁了你的理想啊!”
汉娜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魔素构成的长迅捷剑,对准阿丽萨一通猛刺。很快,阿丽萨被逼到了汉娜进来的那扇窗边。
“哈哈哈,怎么样?品尝到我的绝望了吗?”
“唔......”阿丽萨捂着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抬头直视汉娜的双眼,“我们是不会绝望的。”
“‘我们’,呢。我不关心你背后有谁,就这样被我切成碎块吧。”
汉娜对准阿丽萨的胸口。只要贯穿那里,就能把她的肺部变成一个破了洞的气球,让她在死前的时间里生不如死......
“Ægishjálmr,svara mik(敬畏之盔,回应我).”这个瞬间,阿丽萨默念咒语。
魔法陷阱的形式多种多样。有些时候,魔法陷阱的使用者自身就是一个陷阱。
“啊啊啊!!”
发出尖叫的不是阿丽萨,而是汉娜。她持剑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血洞,仿佛是被细剑刺穿了。而阿丽萨的胸口却安然无恙。
乍一看只是一个简单的反击术式,事实上,其判定规则已经达到了因果律水平。仅仅刚才那一下,便夺走了阿丽萨身体里八成的魔素。
想要在这里解决汉娜是不可能的,唯一一次反击术式已经被用掉了。只能走为上策。
阿丽萨没有多想,直接跳出窗台,落在房檐上。她从房檐上往下滑,然后重重的摔在了不知道哪条小巷里。
“希望那个盒子里的东西能抗高温......”这是阿丽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而汉娜·凯耶斯基站在窗前,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
莫妮卡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拯救了自己,而现在,她走了,自己又将一无所有......
“不,这不重要......”
一行鲜血从她的唇间流下。
自己未来要像老鼠般的活着,逃避不知道哪方势力的追杀,根本不算什么。
或者去乡下加入黑德维希·舒斯特的夜歌会,放弃身为文明人的尊严,杀光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也不算什么。
再或者直接莫名其妙的死去,这也不算什么。
“我的死法不重要,阿丽萨·奥拉夫斯多蒂尔和骑士团的杀人犯们,她们的死法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