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礼物......”
满脑子都盘旋着这个奇妙的词组。随着希尔达点亮房间里的烛火,心脏跳得愈发厉害了。
“艾莉卡。”她将烛台放在书桌上,面对着我坐下。她轻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被她举动中的紧张所感染,也开始紧张起来。不过,我也应该要紧张才对。
“那个......”
“嗯,我听着。”
“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吧,没关系的。”
“如果讲出来的话,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会的!”
看着还在扭捏着的她,我情不自禁的轻笑起来。希尔达自己也没有绷住,随着我笑了几声。算是缓和了一点氛围。
“现在好一点了吗?”我问道。
“嗯。......谢谢。”
希尔达重新做起矜持的姿态,其实她大可不用这样。不过我还是想尊重她的做法,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怎样做”都需要对别人发表意见,那我就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艾莉卡,前段时间...可能你已经忘了或者没有当一回事,但对我而言是一直挂在心头上的事情——你记得在游击队堡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一张纸吗?”
啊,果然是这件事。
如果自己不去直面人生,人生就会直面自己。我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逃避这件事了,既然这样,那正好就借着身上的酒劲,在这里......
“我知道的。”我说,“这是希尔达对我的......”
“对不起!!”
“诶?”
希尔达从椅子上起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向我伸出手。
“使不得使不得!”不论她为什么要道歉,单是行了对于骑士来说这么大的礼(虽然她并不是什么骑士),我就莫名觉得又搞笑又惶恐。我赶紧让她起来,但她像是赖在地上似的,就是不肯起身。
“好了!希尔达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是吗?!”
讲真的,我现在反而有些生气了。按照礼仪,我是要吻她的手背原谅她,她才会起来吧?但那样的话,不就相当于我变相承认了她犯错吗?这种礼仪和碰瓷有什么区别,不要冤枉你自己啊!
“您可能有点误会了......”连敬称都用上了,太夸张了吧,“那封书信,并非出自我之手......”
“咦?”
什么意思?那首诗不是希尔达写的?那么,那位向我表达爱慕之情的人是?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和师父讨论诗歌创作的时候,问了师父她有没有写过情诗。”
佳斯特小姐?啊,希尔达提过,和其他北方的骑士(以及自称骑士的人)一样,佳斯特也是一位业余的诗人。她在耶林城还出版过一本诗集,只卖出去了十一本(其中自己买了三本、希尔达买了两本、几位朋友买了三本)。
“师傅以前写的诗不是单纯的写景,就是用一堆隐晦的词语表达自己的良知和施暴欲之间的斗争,从来没写过什么描写感情的作品。于是我对她说‘要不要试试看’,她居然就答应了。”
“呃、所以说,那首诗的作者是......”
“是师父,我还帮忙润色了几个词语。顺带一提,她的作品里也有好几首是我帮忙修改的,她居然连在诗集扉页上写句‘感谢冯·布拉班特小姐的帮助’都没有。”
“这就是你太看高自己了......”我轻轻嘀咕道,“不过,为什么要以我为对象呢?”
“是我的主意。”希尔达垂着头说,“把那张纸给你也是我的主意,师傅不知道这件事。原件写完之后就烧掉了,给你的那份是我默下来的。”
“所以呢?”我问道,“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呀?”
“我用根本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向喜欢的人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对艾莉卡来说,这种行为是可耻的欺骗,对不起。”
“......”我竟然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反驳她,甚至突然觉得她说的有点对。尽管我一点都不生气。
等一下,等一下。她刚才说了吧?“喜欢的人”!
“所以我必须先向艾莉卡道歉,如果无法获得原谅的话,我的良心就不允许自己送出那份礼物。”
两种不同频率的急促呼吸声充斥着周围,我们凑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无法分清哪种声音才是自己的。
“我明白了。”我想象着记忆中母亲说话的语调,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希尔达的确犯了错,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是像菲蕾德丽卡那样宽容的人,希尔达既然犯了错,那就要有惩罚呢。”
虽然嘴上说着会让人心动的话,但我自己的心里现在却是一团乱麻。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话语、所有的行动,都是顺势而为。因为我的灵魂已经接近出窍的状态,四肢的知觉正在离自己而去。
“那么......请再写一首诗给我吧。不需要什么能让人心动的词语,甚至没有必要与我有关,我想看希尔达的作品,仅此而已。好吗?”
“现在吗?”希尔达微微抬头,眼中泛着晶莹的水光。
“倒不是一定要现在。我想想...那就,春天来临之前吧。”
“春天来临之前......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写出来的。”
“太好了。那么,我原谅希尔达。”
我用鼻尖贴上希尔达悬在半空中,微微颤动着的手背。肌肤与肌肤之间相接的部分缓缓上移,贴近了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与此同时,嘴唇就这样自然的贴紧了她的手。
“感觉如何?”抬起头后,我问她。
“热热的,跟想象中比起来,有点普通呢。”她开心的说着,眼角渗出了些许泪水。真是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不过,我这时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眼角也早已湿润。我慌忙用袖子粗暴的将其拭去。
“那,我去把礼物拿来。”
希尔达转身钻进了床底下,很快便抱着一块盾牌和一支长矛出来了。她的床底下是兵器库吗?!这个明晃晃的矛尖,是真家伙啊,该不会要把它们送给我吧?
我满脸迷惑的接过了她的“礼物”,然后,看着她在我面前立正。
“艾莉卡·韦伯小姐,请将盾与矛赐予我。”
我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于是也作出镇重的样子,将盾与矛双双递给她。
“那么,从今往后,在下希尔达·冯·布拉班特,就是与你同生死、共进退的盾女了!”希尔达用矛拍打了几下盾牌,大声说道。
这是......把她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我了吗?!这份礼物太沉重了!
当然,传统上的盾女,与订立誓约的人是平级的关系,这种关系类似于战友,而非主仆。这意味着我将来也要在她身边,与她共同战斗。
希尔达又很快的把盾和矛塞了回去,转而拿出一张羊皮纸。
“要订立‘连理’吗?”
“是的。具体的规则,艾莉卡来定吧。”
魔女之间订立连理的方式很简单,只要把规则写在任何东西上,再用一个术式让“花田系统”的终端感应到就行了。我和希尔达稍微商量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了以下几条:
一、两人共享工房的增益;
二、两人的术式无法对对方造成损伤;
三、两人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可使用私密交流;
四、两人互通部分基础术式;
五、可以自行退出或解散。
“就这样吧。”我说着,希尔达也点点头。
我们将手放在羊皮纸上,齐声念道:
“你彼岸的花海,北方的女皇,被太阳庇佑的圣女啊。以你的眼作见证,我,帚石南/天堂鸟的魔女,与我之手所触碰的存在订立神圣的连理。直到这份契约消失,我们决不背叛连理。”
一阵魔素从我们的手上飞出,缠住眼前的羊皮纸,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怎么样,是什么感觉?”希尔达的声音。然而并不是从耳朵中传入的,我的耳中没有听到任何人声,是某处的意识告诉我:希尔达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我也试着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希尔达。
“听到了什么吗?”我动嘴问道。
“你说‘很神奇’。”希尔达说。
神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私密交流啊,很好用呢。
“那,你现在能使用冰刺之类的术式吗?”
“不知道,没感觉自己的术式有什么变化。”希尔达说,“而且,也不能直接在这里实验吧。”
“说的也是。”我轻轻笑了起来,然而,脑中的一个声音却又响了起来。不是希尔达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快想想,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我想做的事情......”
“总感觉,我们刚刚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呢。”希尔达笑着说道。是啊,没想到和她的关系能突然上好几个台阶,我现在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但是,方才从鼻尖和嘴唇上传来的触感,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这份真实感是比红酒和麦芽酒更加强劲的壮胆剂。我已经获取了她手背的温度,那么,为什么我不能继续下去。心中的声音继续躁动着,她告诉我,希尔达已经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感情,那么,我也必须做出回应。
没错,我......
“希尔达。”
“嗯?脸贴得好近啊,艾莉......”
我还要更多。
闭上眼睛,微微抬头。随即,便夺走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