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冯·贝兰博。
“寒祸”,夜歌会的创始人之一,我的姑母。
同时,也是一个已经死去了快三年的人。按照菲蕾德丽卡的说法,克里斯蒂娜因结核病而死,在她和其他几人的跟前合上了眼睛。
所以,现在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温室里的这位是?
“亡魂?幽灵?”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如果盒子里这东西的功能不假,此刻在你面前的人就正处在介于死去和活着中间的状态。也就是死了,但没死透。”
克里斯蒂娜笑吟吟的解释着,仿佛我们已经认识许久。我完全没办法把眼前这位漂亮又和善的女士和“寒祸”的称号联系起来。
“我现在有点晕,可以一件事一件事来吗?”
“没事,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尽力解答。”
果然还是很奇怪。我想起那本手记上暴躁的文字,真的是眼前这位和蔼的女士写出来的吗?
还有一直都让我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比克里斯蒂娜要更有名的那个名字——“克里斯滕”。英格耶德女士似乎一直以来都这么称呼她,而菲蕾德丽卡则一直坚持叫她的原名,甚至在我说“克里斯滕”时还会纠正过来。
真好奇!难得碰见她本人,暂且不管是死的活的,我可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呢。当然,现在先要把我自己的情况弄清楚再说。
“姑姑...还是叫克里斯蒂娜吧。以防万一先问一句,这里是我的温室,没错吧?”
“是的。顺带一提你怎么叫都可以哦。”她顿了顿,见我没有说什么,便继续往下说,“你肯定最关心放在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开门见山直说了:那是一枚义眼。”
“义眼?”
“嗯。不是那种装饰用的彩色玻璃球,是可以变成和你失去的那只眼睛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一点附加功能的魔法眼球。据说是前复生时代的黑科技。然后现在的这个我,或者说过去的克里斯蒂娜的碎片也寄宿在里面。”
“难道只有少了一只眼睛后,才能使用这个珠子,也就是你说的魔法眼球吗?!”
“应该吧,毕竟是一次性的东西,我以前也没见人真的用过。”克里斯蒂娜说,“所以,我知道是你使用了它的时候心情相当复杂呢。因为盒子保管在你母亲的手上,会被你使用并不奇怪,但既然被你使用,就说明你在现实中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虽然这颗珠子以后可以代替你的眼睛,可我作为你的亲人,还是会很心疼啊。”
“你以前见过我吗?”我搜寻着过去的记忆,丝毫没有想起来有关克里斯蒂娜这个姑妈的部分。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初次见到父亲的时候都已经十几岁了,更别提在我第一次到访沃瑞德斯坦庄园前好久就已经离开家乡的她。
“没有。”她很坦然的摊手道,“不过我认识你的母亲。伊索尔达·韦伯,以前是我的贴身女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说起来,小时候确实听母亲说过,在父亲家的庄园里工作时,有一位小姐对她非常照顾。
“哎呀,我现在都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绿眼睛、又细又长的眉毛,你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身上的角角落落都传承自伊索尔达,来自我们家的黑头发现在也变成了银白色,真好。我讨厌冯·贝兰博家的所有人,我和他们一样,身体里流淌着的都是强盗的血......对了,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她...几年前过世了。”
“这样啊。对不起。”克里斯蒂娜轻轻点头,“既然我都已经死去好久了,她为什么就不能离开呢?”
这是在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我悄悄的注视着克里斯蒂娜的面庞。在她迷人的神采下,还藏着淡淡的忧郁,这点也与菲蕾德丽卡相似。虽然菲蕾德丽卡的忧郁感比她更甚。
“好了,说回这枚义眼。”克里斯蒂娜很快回过神,继续平静的往下讲,“我刚才说过,我得以在这里现身,是因为它保存了过去的我。”
“类似于,保存了一部分的灵魂?”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向她问到。
“结果上差不多,原理上可不是一回事。世界树的魔女在研究这些问题上有相当久的历史,她们早就明确的知道,所谓的‘灵魂’,应该表达成‘记忆’更加合适。
“人的精神由记忆塑造,记忆形成并附着于肉体之上。也就是说人的肉体毁灭后,构成其灵魂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依照这一原理,只要收集到了某个人在某个时刻的所有记忆,就能构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
“所以,曾经有一个时期,大魔女们热衷于制造储存记忆的容器,你身上的这枚义眼,就是一件有这个功能的古代魔法器。因为五百多年前毁灭北方的那场灾难,制造记忆储存器的技术至今尚未被复原,现在,能找到还能用的储存器也是很难得的事。说不定,我们是本世纪第一对用这样的方法穿越时空对话的人,很厉害吧?”
“这么一说,确实很厉害啊!”我也意识到这件事,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不过,我还发觉到了一件更厉害的事。
“菲蕾德丽卡还保存着与你的连理,会不会也是这个魔法器的缘故?”
“她还保存着与我的连理?”克里斯蒂娜的表情有些吃惊,“真的假的?不是其他‘帚石南的魔女’吗?”
“真的就是你!她唯一一次在我面前用你的术式时,还提到了你的名字呢!”
“喂,等等,不会吧,啊哈哈!”
克里斯蒂娜两眼放光,脸上写满了惊喜,双脚情不自禁的在地上跺起来,简直就像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少女。
“太神奇了!这个例子绝对可以拿来写篇一百页的论文,论述记忆和魔女力量来源的关系!不过这是世界树的老不死的做法,我可从来不会打着老学究的腔调,浪费纸张去写一摞文不文白不白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拍手道,“菲蕾德丽卡不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避开这个问题不谈,而是因为她其实也对此一无所知!”
“噗哈哈哈…”克里斯蒂娜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听着很像她的作派。”
很快,克里斯蒂娜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义眼的事情已经搞清楚了,来说说我的事吧。”克里斯蒂娜说,“我会选择把自己的记忆保存下来,是因为我还有未竟的任务要完成。艾莉卡,我现在既然与你一体,许多事情就要劳烦你去帮我完成,没有问题吧?”
“不好意思……”以防被搅进什么大浑水里,我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任务’指的是什么?”
“嗯……”克里斯蒂娜想了一会儿,“拯救魔女,以及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未免也太宏大了?!小女子做不到啊!”
“哈哈,可不是让你单枪匹马,亲自去完成。说到底,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理想而已,具体要让你怎么做当然是另一回事。再说,你也有拒绝服从我的权力。”
突然有一种自己在和恶魔做交易的感觉。
“此外,当代最强大的魔女之一,现在开始起就是你的脑中参谋,不觉得很赚吗?”
“呃……”
“好啦好啦,我想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克里斯蒂娜站起身,我也赶紧随她一起起立。
“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
“没事。我们来路方长,而且我现在就住在你的温室里,每天晚上来找我都可以。”
眼前的视界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但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却还在耳边回荡。
“只不过,你有时候可能会遇到……不太友善的‘我’。”
眼前的夕阳、花田和美丽温婉的女士都散去了,无力的身体现在依然伏在梳妆台上。
“南柯一梦吗。”
我缓缓抬起头,面对铜镜中的自己。
在鼻梁右侧那原本狰狞的伤疤处,此刻是一只与从前并没有两样的,绿宝石般的眼眸。
“是真的?”
一瞬间,眼泪便无端的从双眼中夺眶而出,浸湿了刚刚变得格外宽广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