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而有些许湿润的触感贴上了脸颊,随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两颗心脏的跃动声在耳边砰砰作响,根本无法轻易隐藏自己的感情。但是...诶,就只有这个吗?
“希尔达?”
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松了开来,像是在回应我。
“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依然没有作答,于是我们就继续保持着现在的姿势。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松开手,以及嘴唇。
“...可以睁眼了。”
睁眼后,看到的希尔达脸上红的不像话。老实说,我非常中意这样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的表情。可爱,可爱死了。
“吓死我了,还以为刚才会发生比这激烈得多的事情呢。”
“不要期待奇怪的事情啊。光像是这样亲你的脸,我都紧张的要昏倒了。”希尔达朝我吐舌头道。
“那天我可是直接和希尔达嘴对嘴了哦,这么一看还是我比较厉害。”我得意忘形的炫耀起表白那天晚上自己的壮举。其实,这主要是酒精的功劳。如果现在让我做,我也没有这个胆子。
“对了,有留下痕迹吗?”我抚摸着被希尔达所吻的肌肤问。
“放心吧,看不出来的。”
“你这样说我可不敢放心啊。”
去镜子前确认了一下,确实看不出来。不过事到如今,我觉得也没有隐藏我们之间关系的必要了。找个机会跟菲蕾德丽卡说...其实今天就可以。
那之后,我和希尔达都简单打理了一下。把脸上的泪痕抹去,梳好头发,一周多以来,我终于再一次光明正大的踏出了房门。
“多谢你的礼物,克里斯蒂娜。”我在心里由衷的感谢道。
“不谢。记得要对女朋友好一点哦。”
“咿?!”
“艾莉卡?”走在前面的希尔达回头看我,“怎么了?”
“没事,刚才一下没站稳。”我笑着搪塞过去,但心中却在大声向那个女人理论。
“吓死我了!为什么你在现实中也能和我说话啊!”
“我记得提过一嘴,‘当代最强大的魔女之一,现在开始起就是你的脑中参谋’,对吧?都说了是脑中参谋了,总不可能要麻烦你次次都要进温室找我吧。”
“至少也提前说一声,不要这样突然出声...我心脏不好。”
“我想出声的时候当然要出声,再说刚才你都在感谢我,总不能装作没有听到喽。”
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右眼变得更加沉重了。
克里斯蒂娜不再出声,我便也不再想她的事,和希尔达沿着熟悉的楼梯下楼。
我在宅邸中消失的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凯洛莱娜的离开,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也不会跟着佐默尔她们走。在我们战斗的地方,为安娜砌了几块石头作为墓碑后,她就一个人离开宅邸,去往了属于她自己的天地。对她来说,这就是如愿以偿的结局。
她和我一样,都认为安娜的行为是疯狂的。但她依旧爱着那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她觉得安娜不仅是她真正的姐姐,还是她真正的母亲,真正的父亲,唯一一个真正的亲人。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却异常的能理解凯洛莱娜的感受。但也正如凯洛莱娜做的那样,蛋壳本身就是为了被雏鸟击碎而生的。
佐默尔、阿丽萨和佐伊,她们没有在宅邸这里逗留太多时间,很快就返回旧都了。她们的行动虽然没有制造出太多麻烦,但按照佐默尔的说法,她这次来海涅多夫是冒用了原本的特使的身份,世界树的高层为这件事情发了很大的火。佐默尔她们现在还要继续这后半截的战斗。
当然,因为人赃俱获,而且短短几天里在大大小小的魔女团体中被大肆炒作,旧都已经被迫召回了海伦娜·费斯泰因专员。对佐默尔来说,她们的主要目的达到了。
对于费斯泰因的离开,英格耶德女士倒是很平静。她说,自己是世界树中的主流集团要打压的对象,只要专员还是大祭司指派的,自己的处境就不会改变,她最多只能指望新来的专员手腕比费斯泰因温和。
布拉班特庄园的袭击事件过后,看似一切都回归了风平浪静。然而,实际上一切又并未有什么改变。
对了,佐默尔还邀请我们,以后去旧都的时候可以去“夜间战斗”俱乐部坐坐。虽然英格耶德女士不太可能去得了旧都,但菲蕾德丽卡对佐默尔她们很感兴趣。“这些人是世界树最后的良心”,菲蕾德丽卡是这么评价她们的。
凭我与佐默尔在海涅多夫支部初遇时,她为素不相识的我打抱不平的经历,我也对她们相当有好感。如果有机会去旧都的话,我还挺想去她们那里看看。
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影。希尔达要去中庭练剑了,我就到宅邸外面四处走走。
因为近几天都没有下雪,气温也不是很低,地上的积雪已经消融了许多。冰雪消融的时候最是寒冷,但宅邸里的居民们已经三三两两的下到了地里,为春天的播种做起准备工作。
走出宅邸时,一边走过的两个居民的谈话声,飘进了我的耳中。
“春天还没有到呢,她居然这么突然就走了。”
“谁?”
“草药师小姐啊。你刚才没看到?”
“啊?是没看到。前段时间俺家娃娃生冻疮,还是去向她要的草药。这么厉害的草药师,还不收钱,这样的好人可难遇呐。”
草药师?
“不好意思!”我叫住了他们,“你们说的那个草药师小姐,她去哪里了?”
“她?不知道,她今天清早的时候在磨坊买了一头拉货的驴,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有人叫住她问她去干什么,她说要去南方。嘛,我也是听我老婆的哥哥的邻居家的小媳妇说...”
“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呃,应该是沿着大道吧?”
“谢谢!”
我赶紧跑向马厩,向那天出发去救希尔达一样,我再一次跨上芬里尔的背。
“抱歉,芬里尔,这么久没见也没有好好打招呼。但现在有急事,拜托你跑快一点。”
我拉动缰绳,驾着芬里尔跑出马厩,走上大道。
菲蕾德丽卡要一个人去南方?开什么玩笑,我还在这里呢!她还没有看见过我新的右眼呢!
我抽动手上的绳子,芬里尔像风一样的奔跑在道路上,冲出庄园。经过去海涅多夫城路上的第一个村庄后,又走了一段距离,我远远的看见了骑着驴子,手持烟管慢慢行进着的菲蕾德丽卡。
“老师!”
菲蕾德丽卡愣了一下,开始东张西望。
“菲蕾德丽卡!”
菲蕾德丽卡终于看到了我,这时,我也冲到了她的前面,挡住了她前进的路。芬里尔比驴子要高上不少,菲蕾德丽卡要仰视才能与我对上视线。
“艾莉卡!”
她惊讶的看着我:“你...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我看着她,掀开右眼上方的刘海。她脸上的表情更夸张了。
“盒子里的东西,其实是一枚古董义眼。”我对她说道。
“义眼......只是义眼而已吗?”
“唔?!”想不到她一上来就开始怀疑我有所隐瞒。
不对,现在更应该是我问她吧。
“先不说这个,老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要一个人去南方?”
“没有不告诉你们,埃森堡和英格耶德已经知道了。我因为不确定你的状态怎么样,事情又比较急,所以在我房间的桌上留了一封信。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该说不愧是我的学生吗,哈哈。”
“我们之前说好,开春之后一起去找约瑟菲妮的。”
“是的,但现在确实有急事,而且和约瑟菲妮关系不小。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确认一下,因为带上你可能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不是指艾莉卡是累赘,但这次还是我单独行动比较好。你的老家,林登霍夫城现在很不太平,这次牵扯到的人也远比安娜·尼尔森危险,我不能冒险把你也搭进去。”
菲蕾德丽卡从驴背上下来,我也赶紧翻下马背。
“艾莉卡,你现在已经是出色的魔女了,我想你可以照顾得好你自己。”菲蕾德丽卡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跟着埃森堡她们一起行动。我处理完南方的事情,会回到布拉班特庄园来找你的。”
“帝国和埃尔勒王国现在在边境对峙,万一爆发冲突了,你不是就回不来了?”
“傻孩子,我可以从西边穿过弗洛伦斯王国和‘雄狮同盟’回来,再不济就走水路呀。这种事还要操心,艾莉卡真的像妈妈一样呢。”菲蕾德丽卡笑话我道,“我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
“不骗你。谁会抛下这么可爱的学生不管不顾呢。”
“老师。”
“嗯。”
“希尔达她...现在是我的恋人。”
“哎呀!这不是更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你没有人照顾。你真的去向她表白了?我那天只是为了鼓励你随口说的,想不到你这么勇敢,不愧是我的学生。”
“不要向学生‘随口说说’那种激进的情感观啊喂!”
“不,情感观那部分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好啦,我现在要走了。请容我先上驴吧。”
菲蕾德丽卡转身要走。我想这次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用来阻拦她了。
“艾莉卡,我要你帮的第一个忙来了。”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在耳边浮现,“走上前,给菲蕾德丽卡一个拥抱,然后对她说...说‘一路顺风,芙蕾’。”
“现在吗?!”
“当然是现在,再不做她就要走了。”
“我如果完不成会怎么样?”
“会让你见到名叫克里斯滕的另一个我。”
虽然不知道‘另一个我’是什么意思,但这对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能让克里斯蒂娜高兴。如果能让菲蕾德丽卡也高兴的话就更好了。我往前快走几步,从后面搂住了菲蕾德丽卡。
“一路顺风......芙蕾。”
菲蕾德丽卡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站住了。
“怎么样?”我问克里斯蒂娜。
“感情不太到位......没事,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听到了就好。不如说感情太到位的话,反而会让她产生误解的。”
我慢慢松开了手臂,菲蕾德丽卡也缓缓转身。我害怕看到的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谁知道她的脸上居然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我知道了,你和艾莉卡也保重。”她轻轻拨开我右侧的刘海,往我的右眼上轻吻了一下。
菲蕾德丽卡重新拿起烟管,深吸了一口,跨上驴背。驴子重新迈开四条腿,慢悠悠的走向前,菲蕾德丽卡嘴上叼着烟管,用挥手向我道别。我也挥着手,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所以,她知道你在那枚义眼里?”
“既然她还能使用我的连理,那我想她多少都会有点感觉吧。刚才那句话就是对她的明示哦。”
“以后我可以对哪些人坦明你的存在?”
“我对现在的世界了解还不够,不敢断言谁能够信任。暂且保持最谨慎的行动吧。”
“就是除了菲蕾德丽卡,谁也不说?我明白了。另外,你和菲蕾德丽卡到底是什么关系?”
“治愈他人的人,和被对方治愈的人。”
“说我能听懂的。”
“互为未婚妻。”
“原来如...哈?!比我想象的还要离谱!!拜托请多讲点你们的往事!”
“有空去温室里,坐下来慢慢讲。我既然能用想象把桌椅带进你的温室,下次就想象一下苹果派和南瓜汁试试吧。对了,艾莉卡,要不要摸摸你的口袋?”
“口袋...啊,有张纸片?”
“虽然我没看到,但大概是刚才你闭着眼睛的时候,希尔达悄悄放进去的。”
我展开手上的羊皮纸,看见上面写满了字,标题还是用有些笨拙的花体字写的。
“诗?”
“是希尔达写的诗,我们以前约定过,她在春天到来之前要写出一首原创的诗歌给我。我看看......”
“她写的?我觉得不错哦。”
“不错?我觉得是超棒才对!不如说我现在想读出声来!我的女朋友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哦!”
我摊开羊皮纸,眼睛从标题《呐喊(Alle schreien)》,移向下方的字迹。
“‘别了,寒冬!
为了向更远方的漫游......’”(希尔达的诗每句都会是一卷的标题,本作完结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整首诗了)
凛冽的风拂过,刺得喉咙生疼,但我并未停止吟诵。我的声音和希尔达的诗篇,将随着万钧寒风,吹响某个遥远的角落。也许它的存在微弱又不引人注意,但怀抱着或许会被谁听到的心情,我不会停止吟诵,直到气息断绝。
如果说从游击队堡到布拉班特庄园的这段时间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为了不知道会以怎样面貌欢迎我的明天,必须继续踏出脚步。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