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来杯茶么？”京介举起茶壶，平静的对坐在沙发上的绫濑问道。
“不必了。”绫濑微微摇头，满面微笑：“说起来，方才看到兄长出现在台上，还真是把我惊呆了呢。”
“呵，没办法，评委的身份不好直说，也只能……”京介苦笑着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实在抱歉，对你隐瞒……”
“没事啦。”被京介这般郑重的致歉，绫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理了理鬓角的长发：“这种事确实不适合说，我能理解……”
“嗯……话说，我现在来您的房间见您……会不会不太好啊……就，选手和评委相熟什么的……”
“你能理解就好。”京介毫不在意的抿了口茶，显然对她的担心并不在乎：“放心，我既然让你过来，自然就是不在乎这些的。”
“比赛的题目，是开始前由举办方现场公布的，我们这些评委都不可能提前知道，你们的作品，到时候也是由专人录入电脑，全部匿名阅览评审，而且是由我们三个评委各自评阅，系统再行统分。”
“根本不存在作弊可能。”
“何况，这场比赛，还没有让我这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亲自作弊的资格，或者说，我前来帮忙，也不过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如果我想让谁出线，只是打声招呼的事，何必弄得这般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歪。”
“……兄长您还真是……”这一次倒是换成绫濑苦笑不已了，不过也正好借机询问一下那个方面……于是绫濑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似乎随口向京介慨叹道：“说起来，虽然早就知道，但再次听到有人提起兄长您的……得奖的事，还是让我慨叹不已啊。”
“呵。”绫濑的故作不在意，自然是瞒不过京介的，但他也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对这个好奇，却又不好意思询问详情：“这有什么的，只是一些算计罢了。”
“算计？！”这个回答，显然不在绫濑的预计之内，这让她颇为惊讶，忍不住好奇的追问着：“什么意思？这和算计有什么关系？”
“呵，这说来便话长了，你确定想知道？”京介微微一笑，端起茶杯。
“想！”绫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又猛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我……我确实对这个比较好奇……不可以说么？”
“……咳，自然是可以的。”京介干咳两声，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本身，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至少对你不是……（低声）”
“只是，这说起来，不仅话长，而且会颠覆你的认知。”
“没关系，我还是想知道。”并未听清那句低语的绫濑，认真的看着京介，略显执拗的说道。
“……好吧，既然你坚持如此。”京介看了她一眼，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靠在沙发的椅背上：“让我想想，这件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嗯……这样吧，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有看过我写的《泡沫》么？”
“当然看过啊！”绫濑毫不犹豫的说道，神情间显得有些激动，看向京介的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崇拜：“我读过无数次《泡沫》，那份震撼……难以言喻！”
“你这说的有些……”京介对她眼中的崇拜，略有些担忧，但想想接下来要说的，似乎也没什么了，微微一笑：“那你看的是哪个版本的？”
“嗯？”绫濑肉眼可见的一呆，愣了片刻，方才惊讶的看向京介：“什么叫……哪个版本？”
“《泡沫》有多个版本么？！”
“你果然不知道么……”闻言，京介倒是毫不惊讶，只是微微颔首，似乎早有预料：“那你看的应该只有第二版。”
“那就从这个开始讲起吧。”
绫濑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仔细的倾听着，她有预感，接下来京介要说的，可能真的会超乎预想。
“你看过的第二个版本，其实是在霓虹经济泡沫，被捅破之后，进行的再印版，内容相较原版不同。”京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头微微偏向上，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原版里，我在写到，书中暗指霓虹的东瀛，陷入无尽的经济衰退，主人公从泡沫天堂到真实地狱那里，便完结了故事。”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想出版这本书的时候，编辑部那边是绝不同意的，这本书能顺利出版，还是我借用老师的人脉，强行要求进行印刷出版的。”
“书一经出版，便引起轩然大波，当然，不是什么好话，当时的霓虹各界，要么认为我在哗众取宠，要么认为我脑子不正常，要么干脆骂我是‘谤国の贼’，说我应当立刻切腹自尽以赎罪。”
“当然，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从我写下这本书，并决定发表开始，我就知道肯定会变成这样。”
“之后，过去了大约一年左右，霓虹经济的泡沫被戳破，我的书被证明是对的，于是一夜之间，我又从骂声载道，瞬间变成了‘真理预言家’，‘霓虹の光’……”
“呵，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借着这个机会，我进行了改版加印，在原定结尾后，添加了本来并不存在的，后面所写的，东瀛经济再次腾飞，主人公又重整旗鼓，人民得到更好的未来，这样的结局。”
“这个版本一经发售，便再次点燃了整个霓虹，绝大部分人，在见证了我对经济泡沫和其破灭的预言后，都坚定不移的，又相信了我对未来经济会再次腾飞的预言，当然，也有很大原因，是霓虹政府在竭力宣传，因为他们最需要让所有人相信，这会成真。”
“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不过，无论什么原因，我这样做，客观来说，都救了不少本来已经绝望的人，所以虽是欺骗，但我问心无愧。”
“说来，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令堂交谈时，说过的么。”
“……兄长，您是指什么？”脑袋略有些晕乎的绫濑，只能呆呆的看着京介，不知道他是指什么，毕竟那天他说的那么多，着实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
“我当时说，请令堂不必唱高调，这方面的手段，我玩儿的比她熟，‘若非因力制导，让政府不得不为我出力，我这奖是如何得到的’。”京介的笑容满含深意，后面那句话，更是刻意一字一句的咬着重音。
“因力制导……政府……出力……”绫濑轻轻咀嚼着这几个词，心头有了些许猜测，脸色渐渐复杂起来，当初不明白的话，现在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京介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只是嘴角却带着莫名的嘲讽：”政府希望我的书，能够有更大的影响力，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所以不停的为我在国内造势，刷奖项，刷声望。”
“再借由声望，和政府对评选的影响力，推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然后反过来又借用其名声成功镀金，反馈于霓虹国内的声望，让民众更加相信，我在书中画出的大饼。”
“于是，民众得到了希望，政府得到了民心的重新凝聚，而我，得到了无数荣誉、利益，以及巨大到，足以让政府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名望。”
“皆大欢喜，从各种意义上说。”
“原来如此……”绫濑花了好一阵，才勉强消化下了这么多东西，长长的吐了口气：“真相居然是这样……”
“等等，兄长，您的意思是，政府，可以影响到诺贝尔的评选？”
“这……诺贝尔不是，绝不受任何原因的干扰么，怎么会……”
“呵，绝不受任何原因的干扰这种话，也就听听罢了。”京介笑容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微微摇头：“若当真有它说的，那么公平公正，华国这个与西方相对抗的文明宝库，文学奖方面，也就不会才那么一个得奖者。”
“当然，想要影响诺贝尔的颁发，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霓虹能够做到，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你可还记得，就在经济泡沫被戳破后不久，霓虹的核电站，突然又出事了。”
“这个巨大的打击，让霓虹的经济再次受到重创，险些一蹶不振，但这件事也让一直冷眼旁观的米国坐不住了。”
“至战争后，霓虹一直追随着米国的脚步，但霓虹也从来不是什么忠犬，它的屈服只是无能为力的体现，在经济泡沫时期，霓虹的经济成几何倍数的攀升着，虽然没有足够的地基，但飘在空中做着美梦的人们，却觉得一切正常，并认为这代表着自己和国家的强盛与富有。”
“这样心态下的霓虹，自然不甘心，再乖乖臣服于米国，于是开始有了各种心思，甚至开始尝试，试探甚至跳反。”
“这样的霓虹，显然不是米国想要的，所以它选择坐视霓虹经济泡沫后的大萧条，但是当霓虹核电站泄露的事，导致霓虹的经济真正滑向深渊时，他们却又不能再继续旁观下去了。”
“毕竟，如果霓虹真的彻底经济崩溃，就会失去替米国掣肘华国的战略意义。”
“相较于只是起了心思，教训教训就好的霓虹，正在一步步崛起，甚至逐渐威胁到了自己地位的华国，才是更让米国担心忧虑的存在。”
“为了让霓虹重新担负起这个重任，米国选择有条件的资助霓虹，虽然带着别心，又埋着手脚，但这颗巨大的糖果，多少还是让吞下它的霓虹，成功缓过了这口气，并再次被西方利益集团所接纳，相应的，也就拥有了对诺贝尔的一定影响力。”
“再加上，积累了足够的声望，和大众的观感，以及本人的写作水平，还没有烂到评审委员会完全看不下去，所以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
“所以严格来说，我应该算是有史以来，最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毕竟，霓虹的泡沫经济和破灭，其实属于经济学而非文学，只看文学的话，我离诺贝尔文学奖，大概还差几个梅园麟太郎老师吧。如果我的这本书，是在泡沫破灭后才出版的话，那必然只有泯然众人这一个结局。”
“所以，与其说我写的有多好，不如说我时机把握的，有多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