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栖彼方沉默了,她没有回答,更无法回答。
她知道,京介说的,是对的。
前后的残酷对比加重了怀念,于是美化了回忆,美化得让她将其珍视到了,连细细思考,都不愿去做。
所以在被京介这个旁观者挑破之前,她居然当真心里头未曾意识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对……
“这世间最能迷惑人的,就是‘身在局中’这四个字。”京介平静的看着来栖彼方,她的神色已经将她心里的话,尽数表露无遗,让他一目了然,所以他轻声说道:“身在局中,故而困于局中,挣扎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陷阱里。”
“而最可怕的陷阱,就是明明已经亲眼见着,却仍旧固执的认为那不是陷阱,仍旧固执的踩上去。”
“但是,人最不该欺骗的,就是自己啊。”
“……可有时候,自我欺骗也是一剂强效的镇痛良药,”沉默了好一阵后,来栖彼方苦笑着开口,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虽然是自欺欺人,但相较于这时时加身的切肤之痛,总还是要好些的。”
“当然啦,”见京介想要说些什么,来栖彼方笑笑,先一步说道:“我也知道,自我欺骗终究是饮鸩止渴,何况还险些让自己傻乎乎的,滑入下一个错误里……”
“多谢你及时纠正了我的想法,还有,我既然已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自然也就不会再犯傻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嗯。”虽然被打断了想说的话,但见她自己心中有数,京介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半是欣慰,半是惋惜的点了点头。
“说来,我也正想问问呢。”不愿再多谈这些的来栖彼方,笑着试图转移话题,将目光投向坐在京介身旁,一直沉默旁听着的绫濑:“上次在沙织那里时,主要在忙着为她过生日,只通了个姓名,都还未曾好生和绫濑小姐聊过呢。”
“我可是对你与高坂君之间的事,颇为感兴趣的哦。”
“毕竟高坂君看起来,可从来……”
“可从来都是一副‘早已看破红尘,随时可能出家的样子,而且超级直男,直男到无救,永远只会用理性思维来思考问题,丝毫不会体贴女生的心思’的样子,”听着来栖彼方的话,京介忽然开口,平静的看着她:“对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说?”被京介如此准确的说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来栖彼方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他,同时还不忘吐槽了一句:“话说,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是有够准确哈。”
“不愧是‘最清醒の思索者’啊!”
“噗……”一旁的绫濑,此刻忍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因为京介的话,还是来栖彼方嘴里的京介的“称号”。
“……你要再提这个,就别怪我翻脸!”这次不淡定的人,变成了京介,此刻他被来栖彼方嘴里这个羞耻的“称号”,气得简直想打人。
“最清醒の思索者”是京介传颂度仅低于“霓虹の光”的“称号”,也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东西之一——别误会,他不是对这个“称号”有什么意见,他是单纯对自己那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头衔称号都很不爽,尤其是这几个传唱度最高的。
话说上次被那个女主持,突然念出“霓虹の光”来,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京介绝对是要立刻上前捂住那家伙的嘴的。
即便是因为在公众场合,最终没有动手,京介当时也笑得极其勉强,只能说还好兜住了底线,形象没崩。
而且和那个不知情的主持人不同的是,来栖彼方对于这一点是相当清楚的,所以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啧,越想越气,要不还是打她一顿出出气吧?
“啊,那个,”随着京介念头的转动,来栖彼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赶忙试图转移话题:“高坂君,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这么说的啊?”
“因为你旁边那个,就是这么问我的。”京介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示意着正老实趴在她身边的葵真希奈:“我只是重复了一遍,她当时的问题。”
“这样啊,”听见京介的回答,来栖彼方颇为夸张的做了个松口气的动作,一副庆幸的样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高坂君学会读心术了呢。”
“要是高坂君学会读心术了,那我以后在心里骂你的时候,岂不是就会被你发现了么。”
“……来栖彼方小姐,如果你实在是想挨打,可以直说,不必如此委婉。”京介悄然捏紧了拳头,“吓得”来栖彼方赶忙干笑着摆摆手:“哈哈,没有啦,我只是小小的开个玩笑而已啦……”
“啊,那个,说起来,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问起这一点,不仅来栖彼方神色认真了几分,就连绫濑都悄然竖起了耳朵,好奇的等待着京介的回答。
“我那日对她的回答是,”京介看了绫濑一眼,她的小心思自然是瞒不住京介的,所以他笑笑:“我不是不会体贴女生心思,我只是懒得体贴你们这帮家伙的心思而已。”
“额……”京介这么“耿直”的回答,让来栖彼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憋了半天只能慨叹了一句:“高坂君,你这话回答的,还真是你的风格呢……”
“今天你这么问,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仍旧是这样来回答,但我却想实实在在和你说说这句话。”京介再度笑笑,不置可否,反而是显现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这句,葵真希奈这个傻瓜,以及你这个呆瓜,都没能听懂的话。”
“呵,葵真希奈这家伙,估计还以为我这么说,只是表示嫌弃她吧?”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来栖彼方略显尴尬的挠挠头,旋即干咳一声:“额,那个,我是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很简单,”京介淡淡一笑,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拉住了绫濑的小手:“我要说的,无非是‘身份’这个词罢了。”
“身份?”来栖彼方微微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仍旧不解。
“是的,身份。”京介微微颔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而且这个身份在不同的人面前,是不同的。”
“就像,我在父亲母亲面前,我的身份是儿子,在桐乃面前,我的身份是哥哥,在我员工们面前,我的身份是老板,在我的粉丝们面前,我的身份是他们所崇拜的超级作家,超级偶像,甚至精神支柱。”
“而在你和葵真希奈面前,我的身份是朋友。”
“不同的身份决定,我的做事方式,行为逻辑,要表现出的东西,都是不同的。”
“所以,我对于你们的态度,是轻松散漫,是随意的打趣玩笑,是除非重大之事,否则不必过于在意你们所思所想,即你们所言的‘不体贴心思’。”
“……哼,你这归根结底,不还是嫌弃我们么!”对于京介的回答,来栖彼方沉默了好一阵,没有开口,反倒是方才一直紧紧抱着她睡觉的葵真希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带着酒气半醒半醉的嚷嚷起来,甚至还拉着来栖彼方:“这家伙,不就是拐弯抹角的,在说我们不重要么!”
“咦,你醒了?”来栖彼方此刻却是没工夫搭理这些,满脑袋都是对于葵真希奈醒过来的惊讶:“你不是一直醉着的么?”
“嗝……你们方才说起,之前我与高坂君的谈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葵真希奈一手拉着来栖彼方的肩膀,一手扶着脑袋,从沙发支撑着坐了起来,还不忘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我没和你说过么,我醒酒很快的。”
“你啥时候说过,没说过啊!”来栖彼方闻言,一边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一边伸手将仍旧晃晃歪歪的她,扶正坐好在沙发上:“早知道你丫醒酒这么快,我就不用打电话给高坂君,请他过来了。”
“嘿嘿……”不知是否因为酒精的作用,即便是自称醒了的葵真希奈,此刻仍旧是一副傻笑的模样:“没事啦,反正就算醒了,我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走不了路,还是得麻烦你们哈。”
“你呀。”看着葵真希奈这半醉半醒间的惫赖模样,来栖彼方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又看向京介,寻求他的意见。
“既然这么短时间内,便能初步醒酒,想来再静坐一会儿便好了。”本就是无奈而来,并不太乐意帮忙的京介,见此情况,自然是将话题定在了自己想要的基调上。
“……你不如直说,你不想帮忙好了。”听出京介话中意味的来栖彼方,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他话里隐藏的真实想法。
“如果有的选,谁会乐意去扶一个醉醺醺,满身酒气的家伙回家。”京介耸耸肩,对于来栖彼方的话,显得不以为然,用毫不在乎的态度笑笑:“何况我说的也是实话,她这么快就已经基本恢复神志了,等再过会儿,在有你的搀扶下回家,显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自然也就用不上我来帮忙了啊。”
“再说啦,为了这点小事,就把自己灌醉成这样的傻蛋,也实在是让人不太想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