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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疑惑么,若是没有的话,继续?”
洛长安当然不可能知晓洛渔此时心中已经脑补到洞房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对冰山美人儿说道。
柳汀若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说道:“第二个问题——你是谁?”
“……我?”
“嗯。”
“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啊,坦诚地说,我也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洛长安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轻声念道,一字一句像缥缈的音符,孤寂地在空荡的屋中回响。
“……我算是这方宅子的主人吧,一个被抛弃的人,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不过,我还有一个更为唬人的身份。”洛长安狡黠地眨眼卖着关子。
“……说?”
“这个我知道,我来我来!”
洛渔嚷嚷地举手,跃跃欲试,表情认真虔诚。
柳汀若与洛长安都看向她,带着一点点困惑。
洛渔清了清嗓子,带着肃穆的神色,郑重地说道:“请允许我向你隆重的介绍,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唐皇室最最尊贵的……四公主殿下!”
二不兮兮的女孩说完一番振奋人心的介绍词,旋即立在哪儿自顾自热烈的鼓掌,确实颇有几分仪式感。
“……”
“说得我都快信了。”作为当事人的洛长安低头喝茶。
柳汀若嘴角极为罕见地上扬了一个弧度,很浅很浅,微不可察,她轻轻“呵”了一声,说:
“四公主?……确实挺唬人的……”
“低调,低调。”洛长安冲她压了压手,旋即扭头对身边古灵精怪的女孩笑着问:“什么时候又给我取了一个绰号?”
“就刚刚,突然间想到的,觉得贴切得很……怎么样,好玩吧?”
这家伙白净的小脸上的表情写的尽是“快夸我,快夸我”。
“好玩确实是好玩的,但是,在外人面前呢,能不能给我留下面子?”
“你还有面子?”洛渔小可爱像是疑惑地问,暗指的是刚进门那会儿他乖巧如羔羊的模样。
“……嗯,虽然所剩不多,但终归还是有一些的。”
“……啊,好吧,一次一定!”
洛渔挑了一下柳眉,用力点头,难得良心归位地保证道。
“感激不尽。”洛长安朝她彬彬有礼地欠身,随后又将话题拉回正轨,“欸……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柳汀若抿嘴轻声说:“说到你的身份是……四公主殿下。”
“啊……行吧,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么?”
“没有了。”
“那该我问咯,”洛长安正色道,“我还是刚刚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或者说问得更仔细一些:你是怎么拖着重伤之躯,穿过层层守卫森严的护卫,进入到宅子中的?”
那日他与洛渔碰到她时,她已经已是重伤垂死奄奄一息,在这一糟糕的状态下,身后又是惊动了整座城的数千士兵,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几乎不可能逃脱,说是绝境也不为过。
但她偏偏就从那网上撕裂了一个缺口,逃了出来,逃到了这里。这是始终困扰着洛长安的事情。
柳汀若平静道:“穿过护卫?不,那太麻烦了,我又一条更好的、可以绕开他们所以人的路径。”
“嗯……地道?”
“……比这个好上一些。”
看来这位冰山美人儿也学会卖关子了呢。
“传送?”
洛渔同样露出正儿八经的严肃神色,一语惊人。
洛长安眯了眯眼眸,原本错乱的头绪忽然都接上了,就像一个最关键的零件被塞进了正确的位置,卡死的机械立刻流畅地运转起来。
他看向柳汀若,这位冰山美人儿面无表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想来是真的了。
“真是传送?”他轻声追问道。
柳汀若清冷精致的脸庞稍稍动容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将这个颇为珍贵的情报坦诚公布,沉思了一阵,终是微微点头,说:
“外界确实有一个隐秘的传送阵,但是我并不知道那个传送阵会将我传送的哪里,也许是传送到更远的地方,也许是直接传送到皇宫自投罗网,当时我已是重伤,没有时间再顾及这么多了……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传送阵的另一端是在这里……其实相对来说,这里应该也是有一个传送阵的。”
洛长安与洛渔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明悟之色,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这座小宅子与外界的某个地方连接着一个传送阵,柳汀若并不需要以一人之力匹敌数千士兵,她只需去到那个传送的位点,便能在那张铺天盖地、连只蚊子都躲不过的大网中消失。
洛长安无声地笑笑,想来洛渔学姐应当此时也在竭力藏在笑意,困扰他俩多日的跑路计划终于得到关键性的技术支撑,又了极大的进展,已经能看到胜利女神的裙摆了,另一些打算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只是不知那传送阵是不是单人通道,能不能支撑灵活排位?
柳汀若看着他俩,心中同样有所明悟,再记起最初那个未被回答我问题,现在已经有答案了,她说:
“你想利用我,从这里出去?”
明明是个疑问句,但此时从她口中,却想是个无比笃定的陈述句。
“有这么明显么?”洛长安摸了一下,稍稍歪头,一副困惑的模样。
“演技真差,你刚刚脸上的表情就比直接说出来要好一些。”洛渔戳了戳他的脸,翻着白眼嫌弃地说。
“……你的演技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就差没有把嘴笑裂了。”
“胡说,哪有!”
“就有。”
洛渔哼哼两声,懒得再跟他吵。
柳汀若等他俩静下来后,继续说道:“你就是你们决心要救我原因,因为单凭你们是无法改变自身的处境的,否则你们早就离开这里了……你们在赌,赌我会带你们出去……”
洛长安温声说:“没错,这便我们救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为此我下了很大的赌注,所幸的是,我赌赢了……
带我们从这里出去,这便是我想要你还的人情,事成之后,我们便各赴天涯,两不相欠了。”
“这么想出去?”
“当然想,我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画地为牢十二年,”洛长安轻轻叩击着木桌,淡然地说,“况且,这里的日子可不会继续安逸下来了,再待下去不过是死路一条。”
柳汀若深深凝视着他,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眸子皎洁、空明,让人忍不住想永远驻足于她的眼。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缓缓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我会带你们从这个出去。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是有着传送阵,也不是随心所欲想传送就传送的。”
“……你的意思是?”
“传送阵一次可以载五个人,这一点是可以满足的……真正的困难之处在于传送阵的启动,它不仅需要相应的启动道具,也需要足够的能量……昨夜我启动了一下,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要想再次传送,则需要待其能量再度充盈完毕。”
“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么?”洛长安垂帘眼眸,仔细思考者着自己既定的所以布置,虽然有些长,但尚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短了。”柳汀若轻轻地摇头。
“好,我知道了。”洛长安呼出一口气,他倒没有太纠结于这个时间,毕竟能离开这里已是极大的惊喜了,“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不过你若不想回答不说也无妨,你就当我是好奇吧。”
“……何事?”
“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座城都亮起的灯火,我住这么偏僻都能听到马蹄声和行军声。”
“我昨晚想杀一个人,可惜没有杀成。”柳汀若轻轻叹息着说。
“姑娘要杀谁?”
“一个同样身份尊贵的家伙。”
“嗯……”洛长安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莫不是去刺杀皇子了?杀的是我那位亲爱的哥哥,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柳汀若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洛长安“咦”了一声,“你真去刺杀皇子了?”
冰山美人儿面无表情地点头。
“怎么样怎么样,能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么?”洛长安热情地、笑吟吟地问道。
“下腹被我刺了一剑,这是我拼着重伤的代价才换来的机会,可惜没来得及搅断他的肠子便被他的护卫击退了……想来是不足以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的。”
“啊……真可惜。”洛长安也替她感到遗憾,旋即记起昨日的一事,便问道:“刺杀的是哪个皇子?”
“大皇子。”
听到这儿,洛长安与洛渔四目相对对视了一眼,皆是古怪地笑笑。
“笑什么?”柳汀若问他,冰冷渐融的俏脸上浮现出一点点遗憾之色。
洛长安凝视着杯中泛着波澜的茶水,清寒地笑笑,说:“昨日刚送了我那位血浓于水的二哥一份大礼,本想着过段时间再同样送一份礼物给我那位所谓是大哥,现在看来他的报应来得更早一些。”
少年原本显得温柔平和的脸庞,却是陡然间有着一股冷峻的味道散发出来,那种冷峻之下,仿佛是一种刀锋般的冰寒与凌冽。那种感觉,犹如慵懒云层之中悄然涌动的惊蛰,不经意之间,露出锋利峥嵘。
“大礼?”
柳汀若清冷的声音中稍稍带着一点困惑,眼前少年清寒冷漠的反差让她略微有些诧异。
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柳汀若大抵也摸清了一些这个少年的脾性,他大概是一个温文尔雅、举止随和的人,即便旁边那个傲娇可爱的女孩怎么开玩笑逗他,他却也是柔声附和着;
虽然是皇子的身份,但始终没有展露出一分一毫的桀骜不驯,反倒想一个温润的书生,手捧诗卷,隔帘听雨,谈风说月。
但在他清秀俊美的脸庞下,似乎是隐藏着一种冷冽的锐气。那种锐气,犹如潜龙蛰伏,不鸣则已,一旦爆发,必将势如雷霆。
“一份可以让他受益终身的大礼,每当他念起这份大礼,都会无比感激。”
洛渔冷笑着说,随着洛长安在柳汀若面前撕去了些许伪装,她自然也不必再顾及着什么,由天真无邪的可爱女孩切换女王大人的账号,竟与柳汀若的气场不相上下。
“是我小看你们了。”柳汀若沉默地看着展露锋芒的两人,轻轻说道。
“总得露出些真本事,这样你才会真正认可我们这个盟友。”洛长安笑了笑说,“况且,找盟友总得找厉害一些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呵,是,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柳汀若学着他笑笑,清浅的笑意在她清颜绝色的脸上极为好看,但虽然笑着,身躯却不自主地挺直,更具压迫力的气场自她纤细的身影中绽放出来,与她面前的两人无声无息地对抗着。
她同样也是极骄傲的人,永远不会屈服于别人气场之下。
周围似乎连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小小插曲之后,接下来依然是问答环节,只是相比于之前较为死板的一问一答,自双方摊开心扉真正将对方视作盟友之后,便是以比较灵活的问答来交流情报,不在乎谁问谁答。
洛渔学姐的女王模式可能又进入了冷却时间,再度转化为软糯软糯的可爱女孩,时不时会插嘴一本正经损洛长安一下,洛长安有时会柔声儿认真地回应她的胡闹行为,有时会暗戳戳无声无息地怼回去。
反正有这两个活宝整着活,气氛倒也始终是欢快的。
其实相较而言,是洛长安这边占了便宜,毕竟他俩对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解得实在太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洛长安在问柳汀若一些修炼的问题。
这位冰山美人儿倒也是耐心地一一回应,解了他不少困惑。
洛长安对此表示很赞,大好人啊,省去我翻书的时间,我终于不用再整天与那些砖头厚的传记打交道。
随着双方双边关系的不断深入,友好交流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柳汀若提出要在这宅子走上一圈,顺便去看一看那个传送阵。
洛长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之后,她便抱剑走出了小屋,走路时就如白云飘动,有种随心舒适的清雅意境。
◇
小小的屋中只剩下两人。
“你认为她的话中有几成事真话?”洛渔淡淡地问。
“七成吧,不少了。”
“嗯,跟我估计得差不多。”洛渔微微点了一下头,而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是说了不少真话。”
“也是七成真话。”洛长安纠正她。
“我还以为你被别人用美人计迷住了呢。”
“呵,不至于。”
“不过,有一个新的盟友也好。”洛渔放眼看着窗外的亭亭翠绿的古树,眼神迷离地说。
“嗯,不管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我们将来的路终归是好走了一些。”
洛长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轻叹一声,“得准备一些事情了,不然一个月的时间,夜长梦多,估计有些难熬。”
洛渔微微蹙眉,说:“你的意思是说,还有人会来?”
“可能性五五开吧,但一旦来人,就不是增进双边关系,进行友好的交谈的盟友那么简单了。”洛长安面无表情地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个月……”洛渔低声冷笑,而后指尖轻叩了叩胸口,似乎那剧烈的、刺心的疼痛仍像毒蛇一般驻留在那里,她声线冷漠,“呵,就怕他们不敢来。”
洛长安低拢眼帘,只余丝丝寒光溢现,不言不语,唯紧握的双拳上,指尖发白。
那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砧板上的下一块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