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
装饰奢华的大殿内,一抹身影坐于案前,桌上摇曳的烛灯,勾勒出那人模糊的轮廓。
那人身躯挺拔,一身黑衫,英俊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一对眼瞳犹如深渊般,让人望而生畏。虽然容貌英俊,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桀之气。
他本应是心情不错的,前阵子他与大皇子联手瞒天过海设计杀了那位十余年未曾谋面的四皇子,而昨天,他最大的敌人、同时也是他亲爱的大哥,无故被人刺杀,到现在仍在床上养伤,而他便是接着难得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击了大皇子的诸多势力。
天意似乎也冥冥之中站在了他的一边,胜利的天秤缓缓倾斜,他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皇位又进了一步。
但可能好似这段时间太过顺风顺水,就在大皇子被刺杀后的第二天凌晨,他也碰上了一件棘手的坏事——
头发没了,说走就走,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
事情来得极其突然,他起床时便隐隐感到不对劲,略一转头,便看到枕头上全是乌黑的头发,他面色铁青地去到铜镜前面,然后被自己头顶光秃秃一片闪到了眼。
于是他砸碎了那扇价值连城的铜镜。
一个身着漆黑夜行服的男人悄悄绕过大殿门前的守卫,来到案前的男人——三皇子殿下面,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颈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
他面朝着三皇子单膝跪下,头深深埋着,自打进来的一瞬间看到自己主子光秃秃的脑袋之后他便不再敢看第二眼,恭恭敬敬地说:“殿下,我们在鬼宅那边的棋子传来密报。”
三皇子沈叙白在白玉案前布了象棋局,楚汉两河的棋子尽是七彩琉璃雕刻,玲珑剔透,一字数金,尽显奢侈。沈叙白指尖一圈一圈地抚着七彩琉璃棋子,神色淡淡,似在思考下一步棋该下落何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地上的黑衣男子一眼,即便他说了密信之事后,持棋的手也没有动容迟疑半分,稳稳地下了一步好棋。
下方的黑衣男子耐心地等待着。
下了一阵,神色淡漠的沈叙白终于开口,声音很清朗平和,却隐约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力。
“密信?这么多天以来都没有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个棋子不存在呢。现在才想起传回密信,晚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将头埋得更深了,脸色不禁泛起苦涩的神情,作为跟了主子这么多年的老人,他自然是能听出其淡淡语气之中蕴含的嘲讽与冷意。
确实,一个断了联系许久的碟子,所有人都当他身份暴露死了,但有一天他也突然间传回了密信,属实可疑。甚至那暗藏的碟子已然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了。
这类情况,当杀无赦。
但是,密信上的内容实在重要,重要到他不得不来到殿下面前通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回殿下,自鬼宅那边的下毒案发生以来,守军的警戒程度空前的森严,一系列调查更是铺天盖地兴师动众,几乎每一个与四皇子有联系的人都被调查了一遍,监查之严格令人咂舌叹惊。我们的人担心在这般堪称天罗地网的搜查中暴露,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今日下毒案元凶被抓获,事情是告一段落,他才有机会将这些天的情报传出……请殿下放心,我仔细检查过,密报上所用的密语确实是我们独特的暗语,不会出错……”
沈叙白静静地听着,动作不变,啪的一声又下了一步棋,不过到底是挑了挑眉,对这件事表现出一点的兴致。
“哦?老胡,那你倒是说说,这场兴师动众的下毒案背后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
被称作老胡的黑衣男子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二公主殿下。”
“……哦?”沈叙白闻言下棋时动作终于一滞,忽地抬起头,眉宇微皱,那一张脸上毫无稚气,反而有着一种无形的高贵与傲然。
他说:“她?不可能。这些年我与她也曾暗中交手过数回,我这位二姐虽为女子,但却是在谋略布局上罕见的不弱于我的人……若非她是女子无法继承皇位,那她便会替代大皇子,成为我登基之路上最大的敌人。
这宗离奇的下毒案实在破绽太多,而且没有后手也没有人清理尾巴,再则下毒一事成功率太低,守门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早在暗杀计划策划之时,我便已经放弃了下毒这个打算……若说此事是大皇子所为,我倒是信个三四分;但若是是二公主所布置的局,以她的才能谋略,断然不会做出这般漏洞百出且后患无穷的愚蠢之事……你当真确定幕后黑手是她?”
“不会有误,如今这宫中,能有能力对那鬼宅所附属的炊事房动手脚的,除了主子您,大皇子以及当今圣上以外,就只剩下二公主有这般手段了。”
沈叙白轻弹琉璃棋子,那阴冷的眸子微眯,只余丝丝寒光溢出,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白玉案,冷笑道:
“看来此事另有蹊跷……难怪那女人时时在太安城的生意上与我纠缠不休地拖延,绊脚石一个有一个,原来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以便在另一处我没能注意到的地方下一手暗棋,呵,我早该想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二姐亲手布置的这宗下毒案本意压根就不是谋命,而是为了某人贴一张护身符……
难怪我先前拉拢了数次均被她无情拒绝,原来是早已经选好了阵营,站在了我是对立面……”
说到后面,她冷笑愈盛愈桀骜,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只可惜她选了个死人!她肯定想不到,这步棋我策划了数年,早就走在了她前面,二姐啊二姐,你可以赢我无数次,但我只要赢一次,你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护身符,呵,给一个死人贴护身符,是要保他黄泉路上一路平安么?!”
这个看上去温文有礼的三皇子,可谓是有着魔鬼一般的城府和心肠,几乎把所有都算在了棋盘之中。
“殿下……”
伏在地上的老胡弱弱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何事?”
老胡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勉强开口道:“密信上说……那鬼宅之中的四皇子可能、可能没有死……”
“……没死?”
沈叙白英俊的脸庞霎时间阴沉下来,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狰狞恐怖表情,指尖不由自主地发力,手中的七彩琉璃棋顿时发出咔咔咔的玉碎之声。
“怎么会没死?大皇子那边怎么说?!他手底下的人这么不靠谱,还是说……第一次合作,他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要是不除掉那人,无论是我还是他,登上那象征着权与力的皇位的可能性都要砍上一半!”
他用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七彩的棋子被震翻,整张白玉案顿时几乎四分五裂!他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得下水。
老胡战战兢兢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宛如软泥,苍白色的脸庞同样紧贴着地面,身子颤抖。
“……殿下息怒。我来之前已经问过大皇子那边掌事的人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那位深居十二年未曾露面的四皇子确实是被他们杀了的……”
沈叙白稍稍平复了一番怒意,以他淡漠的性子很少这般动怒,但这件事实在重要,几乎可以说他未来近十年的谋划布局都必须要以那人身死为条件,而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没死,机关算尽具损,他如何能不动怒?
沈叙白沉声道:“他们真的确定那日杀了四皇子?”
老胡深吸了一口气,道:“留影石,他们展了留影石里边贮存的画面,画面中那人被利刃贯穿心脏,断然不可能生还。”
“只是利刃贯心,没有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沈叙白突然问。
老胡浑身颤了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断然不可能生还?那现在里边住着的,难道是一个鬼魂不成?!呵,鬼宅鬼宅,真是一语成谶!”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老胡颤抖得更厉害了。
脸庞在烛灯下光影冥灭的沈叙白肃杀道:“老胡,取大皇子那边要巫神印过来,他们不靠谱,这回我们自己亲自来!遣几个可信的人,再入一回鬼宅,若是我那位亲爱的四弟当真是一具尸体了,便也就算了;但他若是真没死……呵,我能杀他第一回,就能杀他第二回!管他是人是鬼是魔是妖,无论如何,只要成为了我的敌人,那就都得死!”
原本颤抖得厉害的老胡在听到“巫神印”时,首次抬起了始终低着的头颅,以他多年来的经验,自然能体会到这一命令背后后患无穷的风险,他们第一番暗杀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但若要再接着进行第二回第三回,纸终究包不住火,人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暴露的风险便回急剧升高。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殿下,巫神印一事,事关重大,若要要让圣上知道了,定然龙颜大怒……再者即使我们手握巫神印,那鬼宅的大阵也不容小觑;据大皇子的人说,必须待到大阵的运行再次出现缺口,才能凭借着巫神印之威悄无声息地潜入,然而即便如此,最多一次也只能进入四人。”
沈叙白的怒火已然渐渐平息,愚者才会陷入怒火,而聪明人只会想解决方案挽回。
他缓缓的将每一枚七彩琉璃棋子放回棋盘上,那带着深深寒意的声线说道:“距离下次大阵残缺还有多久?”
“禀殿下,据推算,还需要等上一月。”
老胡的余光只是飞快地一瞥,案前的男子头顶光秃秃的,被烛光照耀得流光溢彩。
沈叙白睨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殿下……听说殿下今日碰上了一件怪异之事?老胡发出耳语般的低语。”
沈叙白的脸色似乎更阴沉了些,冷硬道:“无妨,小事而已,无足挂齿,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是。”
“无事便退下吧,办好我交给你的事情,不要露出马脚,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后果。”
“是。”
老胡打了个寒颤,低着头倒着身子缓缓退去。
“等一下。”
“……殿下?”
“去给我找一顶合适的帽子来。”
◇
寂静幽冷的大殿内,沈叙白轻敲琉璃棋子的声音异常清脆响亮。
他捻起自己一边“将”位上的琉璃棋子,神色冷漠,带着无与伦比的高贵与傲然,手中的将棋缓缓前伸,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势头,横穿楚汉两河界限,撞翻沿途所有的棋子,最终来到“帅”位的琉璃棋子面前。
斑驳的火影在他脸庞上游离,他阴冷的眼中蓦然闪过一抹狠桀,手腕微动,哒的一声打飞帅棋。
七彩琉璃的帅棋在冰冷的地上滚动,叮叮咚咚。
他猛然把手中的将棋落在原属于帅棋的位置上,声势之盛,震翻了所有棋盘之上棋子。
唯有一枚棋子以王者之势傲然挺立着。
沈叙白冷笑了一下,那隐含王者之气的笑声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年之口。
“四弟啊四弟,不要怪三哥,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谁让你好巧不巧地得到了龙墓的认可呢?”
“……你该死!阻挡我的人,都该死!”
“……最终的胜利,最后的皇位。”
“……只能属于我,也必须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