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
敬启。
最近的天空上往往浮着单薄的毛卷云,像是将白纸逐条逐条撕下来扔到蓝之海中发泡起来的模样。它的形状变幻莫测(或者是自己心思变化而已),经常能使人联想到猫。实际上最近没少见到猫。哪里都是,何时都是。
人民公园开满不知名的白花,奶油似的悬在还未褪去冬季严肃的树枝末梢。树的脚下有一块儿圆乎乎的大型奶油,是正倚着打盹,同时假扮花朵的白猫。广富林旁石头堆成的观景台上,一到快要黄昏的时候就挤满了被我们称之为“老法师”的生物,我与他们一起等待日落,落日必定到来,如同手枪必定发射。时间随着飞机的航迹云流动,石台上端坐的三色花猫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嘴大得几乎能吞下棒球。我又去动物园,动物园里竟然有猫。那是趴在假山一块小平台上的一只灰猫(我保证,是普通的猫,绝非薮猫那类猫科),一动不动地盯着围栏外的行人,俨然某种具有威严的巨型生物。往介绍牌上一瞧,美洲野牛四个字一清二楚。哦,原来是牛。晚上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去厕所的时候,墙角疾驰出一道黑影,霎时间又停在几米远处。得得,不用看就知道,寝室楼道里也有猫。
着实见了不少猫。它们大都随心所欲地到处乱闯。
那么你最近如何呢?上次听闻你说你得了无法抛硬币的病症。你说你一旦将硬币放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手就抖个不停,始终无法将硬币弹起来,你说“喉咙像是被过期黄油面包塞着”,“几乎汗水快要让自己窒息”是怎么回事儿我也理解不了。你说你一生与硬币无缘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不过我同情你,我对你的实情不甚了解,但我对你的心情感同身受。
从你的信中我能读出你的无力感,明明是到处是和煦的春光可心中却难以放晴。你已经如同掉入甜蜜陷阱的兔子一般,中间堆满了山一样高的胡萝卜(相对兔子而言),可四周到处都是锈迹斑斑,张大了嘴的铁夹子。你该如何是好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胡萝卜够你吃好一段时间,可是之后呢?到底是怎样的猎人会布置这样恶趣味的陷阱呢?我把这个简称为“兔子胡萝卜陷阱猎人谜题”。放心,谜题必有解答。我之后会告诉你。
说实在的,实在地说,“无法抛硬币症候群”世界上不唯独你一人。自然我未遇见过别人有和你一样的病症,不过还是在此再次断言:世界上不唯独你一人。如果问我宇宙中是否有星球的海洋是可乐组成的,那么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不是唯心主义的方法论,只是像心脏鼓动一般,用刀子把缠绵的线一下一下切断,得以将事实如事实一般整理得一清二楚。你用手探探自己的脉搏确认一下。
我朋友的朋友呢,最近在做一架鲁贝戈德堡机械。那真是架非常精妙的机械,它精妙在它用极其笨拙的方式去完成按下照相机的快门键(因为他不想买快门线)。一颗高尔夫球从从两条晾衣架掰直制成的滑轨滑下,在空中划出二次项系数系数小于0抛物线后正好沿切线滑入炒锅中,兜风似的旋转一圈,又以优雅而奇妙的角度滑入第二个、第三个炒锅(新买的)中,之后是被他称为“一杆清台”的区域,高尔夫球击中多米诺骨牌,然后在几秒钟之内牌像核聚变的链式反应一样啪嚓啪嚓地相互推挤着向四面八方倾倒,把有色球依序送进洞里,高尔夫球也入了洞,不过按他的说法“因为不是台球所以没有失误”。之后有巧妙利用磁力的部分,有利用火车在轨道上转弯的部分,其中不乏精准迅捷的跳跃和反视觉运动,高尔夫球穿过层层叠叠的迷宫,当然,有出口的才能叫做迷宫。在最后的关卡中,朝下的纸盒子会被打开,而被细线拎着的鱼干会出现,按照设想,猫会用它的尖牙去撕扯鱼干,这样快门就被触发了,猫的姿态会被1/1250秒的速度记录下来。
看起来很麻烦。不过鲁贝戈德堡机械的精妙就在于它的笨拙。
“可最终出了问题。”他说。
“猫对鱼不产生兴趣亦或是鱼对猫不产生意义?”
“不不,再往前一点。”
“扑克牌金字塔那里?”
“唔……”
“1080水蒸馏装置?”
“也不是”他说,“最开头的地方,我一放下球, 猫就从本来它应该待着的地方跳过来,扑克牌四处乱飞,玻璃瓶掉在地上,磁铁把回形针黏在一块儿,什么都在一瞬间变成一团糟。”
“真可惜,失败的装置”他补充说,“鲁贝戈德堡机械中不应该存在不确定性,而猫就是不确定性,在设计装置时不应该被考虑进来才对。”
“你要消灭猫么,从原理上?”
“我想还是不会。再来一次还是不会,尽管这是不合格的装置,但它有其趣味所在,为了抑制猫这一不确定性,我决定再增加一只猫的环节。负负得正。”
“但愿。”
总而言之,我劝你不要试着做这样的机械。你是有可取之处的,尽管无法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15岁(或者更大岁数的)少年,也不要像上面事件的主人公一样用别扭且笨拙地方式——像他的鲁贝戈德堡机械一样合理说服自己增加猫的数量。他只是喜欢和猫一起罢了。
你要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此侧与彼侧间徘徊,想象一下两座望不到头的山间的钢丝吧。种种无实在形态的对立面像拉链一样贴合,记忆像落地式钟的钟摆一样在原点两边摇晃,呼出的气体立刻凝成极薄的膜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动作泥一般黏滞,唯有时间步履不停。
然后这世间大多数人就是如此前进的。
天高气远,万里无云。不知道你那里此时的天气怎么样,不去看看日落么? 我很无聊呢。或许会寂寞起来,最终孤独起来。
希望能早日收到回信。
对了,谜题必有解答是我乱说的。
布下陷阱的邪恶猎人达秋
致大拇指受伤的友人Tachi 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