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头渗出汗来,浑身发抖,好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但仍然护着篮子。
Doppelganger,二人同行,似己非己之物,原形不辨,恐怖至极,见之者死。
这是莫丽娅在镇立图书馆中收藏的《弗朗灵异故事集》里查到的,没捞着多少学上的她稍微费了点脑子才看懂这种半文半白故弄玄虚的解说,并把它背了下来。
那家伙半蹲在鸭贩身后,仰头看了过来,和她一样水汪汪的眼睛看不到底,普通的脸蛋,随风倒的身子,那家伙和自己是那么像,越像越让她发疯。
想哭,想喊,想逃跑,想求饶,想冲过去宰了它,想睡醒,想逃进妈妈怀里,想死,想……
想法多到涨破脑袋,但都没有去做。
莫丽娅·维洛切就那么站在那里,越过摆弄鸭仔那农妇的发黄头巾,死死盯着那家伙。
洁白的手从鸭贩肩上拿下,蹲在鸭贩身后的那家伙直起身来,和她一个姿势抱着一只篮子。
起了阵热风,她俩的辫子像活了一样飘了起来,又迅速地落了回去。
少了一个蝴蝶结。
绷紧的线,断了。
“赶去投胎啊!真……”鸭贩被突然狂奔的莫丽娅吓了一跳,跳起来扯着喉咙大骂,刚骂一句就被唾沫呛着了。狠狠地咳嗽了一阵,她觉得周围热起来了,便越发觉得自己倒霉,正要踹篮子一脚,却发现鸭子不闹了。这使她稍微高兴了些,她赶忙蹲下去点起鸭子来。
嚼着麦芽糖的神父站在教堂阁楼的窗前,对着空旷的后街发呆。他正在酝酿主日的讲题,寻思该怎么盖过异端和矮子再从信众手里榨点油水。
突然,一道白影从街那头闪了出来,看身形是个年轻姑娘。
神父忙摘了老花镜,不过没能看到合他口味的汹涌波涛,但脸和腰还真不错,甚至有点眼熟。
看那个跑法还以为是在逃命,可直到姑娘跑出因为矮子和异端僻静了不少的教堂后街,神父也没看见什么追她的人。
“叶子被风吹的响声,要追赶他们;他们要逃避,象人逃避刀剑,无人追赶,却要跌倒。无人追赶,他们要彼此撞跌,象在刀剑之前。”他耳中突然响起了经书利未记里天主可怕的判语,稍微回忆一下,好像是天主警告恶人的话。
他忽然笑了起来,又往嘴里扔了粒麦芽糖,慢悠悠向书房踱了过去。

回过神的时候,莫丽娅发现自己正向着街道尽头的房子跑过去。
这栋房子给人很不好的感觉,它幽静得过分,叫柳老爷过来多半要写“其境过清,不可久居”。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正午,只要你靠近它总会觉得后背发凉,因为这里采光很差,太阳照不进来。
通向它的石子路狭窄而弯曲,是被数个摇摇欲坠的灰头房硬生生挤出来的,这使得本就不短的小街显得比原来长得多。尽管这样,旅行者也最好不要抱着观赏遗址的心态进来,因为这么想肯定会被从窗户探头出来看陌生人的居民吓个半死,特别是这个居民的脸通常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眼神麻木冰冷,也就是一般说的那种死……哀悼母亲的容颜。没办法嘛,你要我一直笑吗?对不起,做不到。
四个月前这趟很有坟地甚至废墟风情的街道里还是挤着满当当的人,不过有一天,街道尽头的房子,也就是莫丽娅现在的家,这屋里的人一夜之间成了自家墙上的红漆,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臭味传出去的时候才被发现。这事全镇子都知道了,虽说警长、神父和数个C级、一个B级冒险者精锐通力合作,把房子打坏了一半,摆平了还躲在里面拿人血画法阵的邪教徒,但这房子可就再没人住了,连带着这条小生意街上跑得起的生意人也跑得七七八八。
结果三个月前,不信邪的莫丽娅他爹全款拿下这个房子,带着全家直接住了进去。街坊都说他们也要变红漆,不过到头来也没有变成。于是乎莫丽娅一家大出风头,卡罗·维洛切借着这事的广告效应,赚足了名声。尽管不少人觉得晦气和他断了来往,但全镇只认钱和货的买主,从来都不会少。至于刚住进来的就大病了一场的莫丽娅,痊愈之后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了没人的阴暗拐角,莫莉娅·维洛切停了下来,二重身早就看不见了。这里被几个空房夹着,空房的主人在自家搬进来前就被红漆的事情吓跑了,不会有街坊,也不会有家人。
她蹲下身子,终于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哭了起来,并不敢太大声。她捂着脸,泪水顺着她指缝反着惨白的光,流进她的袖口。微弱的抽泣声散在这个既没有风,也没有太阳的角落里,没走几步就被木然俯视着一切的灰头房吞了下去。
“吱呀”,木门开了,一个肩膀窄小的秀气女人开了门,那是莫丽娅的母亲,妮娜·博奈尔,当然现在是维洛切夫人。她有一头飘逸的金发,眼角的鱼尾纹并不能盖住她蓝眼睛的生气和活力,和莫丽娅略带担忧与谨慎的眼睛相比,她或许才应该是女儿。
“你回来了!莫丽娅!”视野被母亲的拥抱挡住了,很柔软,很暖和。因为挎着篮子的缘故,莫丽娅没能全心全意回应母亲的拥抱,她用空着的手搂住母亲,几秒后打算松手离开。
“害!什么时候我能捞着这种待遇啊?”坐在桌边的卡罗·维洛切刚往他的麦酒里兑足了水,正要喝的时候莫丽娅进了屋,看见老婆一如既往地抱了上去,他笑着说。
“我这可是亲生的大闺女,你能比吗?”妮娜继续死命搂着她的宝贝女儿,不想松手,直到莫丽娅因为呼吸不畅轻轻挣扎,她才恋恋不舍松了手。
“切。”卡罗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去,似乎不太高兴,但他轻轻抖着的腿和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的真实心情。他灌了一口酒水混合物,还没细品,就见到女儿把篮子放下,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帽子,放在他桌上。
他愣了一下,把嘴里的液体咽了下去,几秒没什么动作,接着霍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东西,眼睛瞪得溜圆。
“哦!我的老天爷!你从哪弄来的?”妮娜先叫出声来,这会儿卡罗已经把那顶黑色的礼帽拿在手里,这看看那看看,脸色阴晴不定。没多久,他在帽子上找到几个特别的划痕和磨损,确认这确实是自己丢了的那顶7弗朗的宝贝帽子。接着他爆发出乡下人那种震山响的豪放大笑,半天都没有停。
从里到外的真诚笑容漫上莫丽娅的脸,好像盛开的昙花。
也许,还不错?
她笑了,但没多久就不想笑了,她的笑容总是十分短暂。心里的花比脸上的落得更快。
该怎么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