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年龄段，是怎么哭得出来的？”
莫丽娅的口气不太客气，她很清楚这孩子如果能正常上学的话也就初中水平，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可能就跟自己弟弟一个水平，甚至不如自己弟弟。按照人道主义，她应该把他当个孩子看待，但以这孩子现在的处境，他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自己只是把这个现在是孩子的男孩送回去，那么他只会依旧是个男孩。而且，波金地区出现捕奴队并把人弄到示拿的奴隶市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样子把他送回去，他还是会被抓，然后再一次成为奴隶，只是不会再一次遇到自己了。
更重要的是，莫丽娅确信自己还没善良到，再遇到一次男孩时再捞他一次的程度。她可不是信徒的恩主，带有无限的慈爱，不论跌倒多少次，都可以到主那里去。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会是最后一次。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这就送你上路。
似是而非的杀念划过脑海，被莫丽娅再次否决。
屁股挨了一脚，男孩转过身，仍是哭着。但他的注意力确实被面前的东西吸引了，哭声正在减弱。
面前的女孩并没有比自己高多少，不过长得相当好看，而且看着有点眼熟。
啊，好像是前天在自家借宿过的小姐。
“唔，中午好，小姐。”
托蒂现在觉得自己再继续哭有些不妥，于是想找点东西把鼻涕和眼泪擦一擦，但并没有手背之外的东西供他使用，于是也就只好这样了。
“你怎么在这？你妈妈呢？”
“有人把我抓到这来的。”
“你本来是奴隶？”
“不是，他们给我……”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说话了，瞪大眼睛辨认着面前的女孩。
有点眼熟的原因，应该不只是昨天见过。
“小姐，你……”
面对着那双看上去有些忧郁的温和蓝紫眼睛，他有些无所适从，嘴巴一张一合，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买了我做奴隶？”
“嗯，以前没买过，买一只试试。”
莫丽娅撒谎时一向不移开视线，说这种一半实话的时候更是如此，她看着男孩的眼睛:“其实，你这样的不值三十银币，跟过来吧，我不想今天就退款。”
男孩杵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轻快碎花裙摆在蓝色扣带鞋不远处的上方荡来荡去，还是很难把眼前的这些跟刚才的话联系在一起。直到几乎看不到的时候他才努力跟上去，跑起来时新打的耳洞也在隐隐作痛，那是奴隶身份的证明。
……
“你就这么洗手？”
已经在门口准备出门的莫丽娅盯着手还在滴着脏水就匆匆跑来的男孩，对波金地区的教育水平表示深切担忧。虽然这年头能直接杀人的毒物也都是稀罕物品，一般人不会因为这么洗手就那么容易吃进去，但男孩这样子就算不做奴隶也不太可能命长。
男孩眨巴着眼睛，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被这么问。于是莫丽娅把他带到房间的镜子面前，让他把手按了上去。理所应当地，镜子上多了还留有一定向下流动能力的肮脏手印。
“再洗。”
莫丽娅看见男孩把手插进盆里的水里，搅了半天，接着拿了出来，邀功似地看着她。
嘶……
莫丽娅忽然觉得那天早上自己没留下吃饭真是太正确了，她让男孩把水倒进仍然保留“水来了”淳朴风气地区的马桶里，接着当这男孩的面洗了手。
好在后面终于没什么波折了，男孩只是没被教过这种事，并不是弱智。和男孩一起把整个房间清扫了一遍之后，她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房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莫丽娅给男孩也配备了一点行头，然后通知这个男孩，现在他欠自己四十银币，想办法攒够这些钱，他就可以走了。或者，如果他确认他母亲有这个能力的话，他也可以选择现在回家，然后让他母亲出钱。
莫丽娅本身并不太在乎这笔钱，她现在和缺钱这件事情并不沾边，但她也没有为善心当冤大头的兴趣。虽然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些不是什么事，但她也知道，在示拿地区的三十银币，是一个普通壮劳力干四个月的工资。他母亲肯定拿得出这笔钱，但她肯定，以男孩子现在的德行，他没多久就会再次进入奴隶市场。
到了那时候，不管怎么解释，她也实质上跟捕奴队的人一起敲诈了这家人三十块钱，而这钱一开始就该捕奴队出的。
所以，羊毛还是得出在羊身上啊。
莫丽娅想起之前放倒的捕奴队，想起一个有点可惜的事情——他们手上也没有几个子。
一个普通壮劳力干四个月就能赚三十块钱，那些捕奴队应该赚得更多才对啊，这可是人口买卖，穷成这样没道理的。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赚钱啊？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你必须想办法搞钱还我，同时让自己搞到钱之后还要不被抢走。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像个鹌鹑一样被人顺手连人带钱捡走了，你的耳洞好修，但奴隶契约不解干净，你不过是换个主人当奴隶罢了，没法变回自由民的。”
天色已晚，莫丽娅两手撑着床铺坐在床上，有些卷曲的灰发被昏黄的油灯照着有点反光。时至六月，夏天的先锋蚊子已经伴随着含苞预放的酷热早早来到，黑色修身的防蚊织物探出长裙的裙摆，紧紧裹在同样在裙摆和鞋子之外的脚丫上，颇为乖巧地垂在床边。
旅馆房间的另一头，穿着新行头、背着新铺盖卷儿的男孩靠着门站着，他眼巴巴盯着女孩儿和她身下的床，这两样他在家里都见不到，并且他对后一种尤为感兴趣，可惜他没钱也没有本事体验到。因为灵使大人订的是便宜的单人间，总计一张不算大的小床，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张床不是自己睡的。
除此之外，他现在很紧张，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和女孩同处一室，还是因为第一次做奴隶，还是因为又一次在没妈的地方过夜，还是因为要靠自己搞钱。他被抓的头一夜都没有现在这么不知所措，毕竟第一夜他是被绑着在马车上度过的，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