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苹果眼睛的小孩子靠着自家门口木台阶的立柱坐着，长方体的木质立柱很硌后背，并不适合靠着，正常来讲任何人都会很快起来，但她仍是靠着。深金黄的罗马卷散了一边，是有一边的头绳断了，罗马卷作为本来对称的发型，只有一边会很难看，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
有个地方需要更正，她只是因为被献祭给家族的研究看上去七八岁而已，其实她已经14岁了。在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对面，是一团曾是她哥哥的白晶，是自家建筑的小门门口，看上去是在应门的时候忽然遇害。她不知道这一晚到底死了多少人，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昨天傍晚没的，自己哥哥是昨天夜里没的，也许她知道钦差也死了会好受一点？但那似乎也没什么用。拿边境平民的性命和自己女儿的前途获取灵晶进行禁忌研究的比安卡家族也好，死硬到底的家族也好，委曲求全的家族也好，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被钦差拿来立威的家族也好，肃清平定示罗各种家族、为亚述未来和自己小金库努力的钦差也好，都迎来了白晶化的可能。
1817年10月19日，星期三，莫丽娅在米甸过夜的那天夜里，亚述帝国边境，示罗，比安卡宅邸。
薇奥拉·比安卡是被后半夜镇上的吵闹声吵醒的，醒来找人确认情况的时候看见了哥哥莱卡·比安卡的白晶化遗骸，在确认了死者是谁之后就坐了下来，直到听见清晨的鸟叫也没有起身。
在天亮之后，她有些颓唐地开口呼唤自己的下仆康贝尔先生，然后再一次看见了把她父亲白晶化的人，如她第一次所见，那人有着有点乱的灰发，和一双看上去有心事的蓝紫眼睛，是甜点部的莫丽娅·维洛切，是她的莫丽娅姐姐。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迎接她的是漠然的一指，于是飞身挡在她身前的康贝尔先生变成了白晶，那人也不见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不知为何，那东西再也没有来。笑得够了，她去家里自己从未进过的厨房摸索着做了早餐，给在家里的姐姐也做了一份，很平静地去洗漱，洗澡，换衣服，化妆，然后从梳妆台拿起了红色的长盒，又是摸，又是看。
那是哥哥通过康贝尔转交给自己的礼物，只是现在变成了遗物，她很郑重地取了那刀在桌上，把匣收了回去，出门去了。
街上空无一人，经过一夜的骚乱，人们或多或少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一个人花两年时间学会走路和说话，然后花十六年时间学会坐好和闭嘴。总有些人似乎没有学会这些东西，平时他们有家族有势力有法律允许他们犯错，但现在他们没必要学了，因为白晶不需要思考。
莫丽娅苦着脸被推出了旅馆，旅馆的大门在她身后很小心又很迅速地低声关上了。事实证明，不是旅馆的所有人都像前台小姐那样情绪稳定，他们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大概率不是那个人形噬灵虫，不如说正因为不是，他们才敢把她推出去，因为不想留在旅馆里的人寻衅滋事大喊大叫招来噬灵虫。
头皮传来冰冷的触感，莫丽娅仰头看了眼乌七八糟的天空，被小雨打湿了睫毛，无奈地回到屋檐卸下双肩包，从里面取出斗篷挡雨，折腾一会儿才走上雨街。
也不知道小蘑菇她们怎么样了，要是不被赶的话，自己本打算先踩下旅馆传送阵看一眼珊哈拉那边，然后再去找小蘑菇她们。但事已至此，还是先紧着这边吧，来都来了。
莫丽娅的脚步停住了，因为眼前有个很奇怪的小孩子，穿着斗篷，打着伞，提着刀。
斗篷的设计并不复杂，这是这年头最常见的皮实雨具，斗篷遮脸遮前身的部分多到妨碍里面人视野的程度，看得出这个斗篷并不适合她；纤细的手腕大半被有荷叶边的袖口遮住了；伞是粟色的阳伞，涂了蜡，丝绸伞面，有流苏，上有藤和花，是贵族女性拿来彰显品味和地位的妙妙小工具，毕竟贵族眼里，雨伞是泥腿子用的东西，她们宁可用阳伞涂蜡；红红的短刀看起来像儿童玩具，但能看出开刃了。
距离渐渐拉近，莫丽娅从肢体动作和步态认出了面前这具身体是谁，但毕竟在伪世经历过自家灵体被附身的恶心情况，莫丽娅不打算太快放松戒备。
除此之外，小蘑菇也有过被附身好像性情大变的记录，莫丽娅转身检查路况，大街上干干净净，现在不是一般人敢出门的时候，于是她过路到街道对面，免得自己还在小蘑菇的行进路线上，但如她所料，小蘑菇也转向自己的方向，慢慢走过来。
“薇奥拉？”莫丽娅试探着问了一句。
走来的女孩没有停步，不过开口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压低了伞面，挡住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视野，继续靠近，两者的距离拉近到十五步以内。
“哪种事？”莫丽娅没有说不是我做的这类话，因为她以为的事跟对方以为的事很可能不一样，这种模糊的指代不能随便认下，更不能随便否定，然后偷偷捏了个污秽体系下的短途传送，能拉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你讨厌这座城市的大家吗？”尽管伞面依旧遮挡着她的脸，但薇奥拉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看来薇奥拉家里人或者甜点部肯定有人死了，莫丽娅心里一沉，十二步。
“不讨厌，虽然一开始没意识到，但我在甜点部很开心。”
薇奥拉体内的污秽波动和在甜点部时没有什么区别，八步。
她松开手，伞在她头上挂了一下，随着她的前行落在她脚边，被她的小腿挤开，仰八叉开始接雨水。
七步。
“很开心？”薇奥拉理了下斗篷，露出了一双晦暗的淡青苹果色的眼睛，“先和人认识交上朋友，再当着她的面杀掉她身边的人，有那么开心吗？”
莫丽娅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睛，和被恐惧术之类的精神系异能命中并不一样，那种东西她已经免疫了，但现在眼前的毫无疑问是真货。她吓了一跳，语速变得急促：
“你在说什么？我刚从外地回来，周三中午走的……”
零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