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知道了，我这就去处理，保持联络。”
上原沙罗挂掉电话，向堵了自己十几分钟的小林一郎开口。
“现在去处理事件，我。直接向麦基计划反应，如果您对我有疑问。”
“嚯，想逃跑么！无论米次郎藏在哪里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的！你包庇他也没用！”
“允许我再澄清，寺岛米次郎没有刻意躲避任何人，事实上，是他打来的电话。”
她举起手中的手机向小林示意，这瞬间激起了他的嫉妒心。
“你在炫耀什么！他为什么打给你？你们在串词吗！”
“我并没有炫耀。”
上原沙罗不知如何是好。开完综合会议，她原本是要去督察其他组的调查进度——暗网登录失败后上级就下令彻查怪兽避难所——结果半路就被这位小林博士截住了。前天电梯中米次郎无法招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上原沙罗自然地摆出了备战姿态，对方也记得自己，还粗鲁地称呼自己为“野女人”。
她记得米次郎称眼前娇小的人“小林老师”，无论是出于敬重还是畏惧，都被这位小林一郎会错了意。他言语间透露着对人类的轻蔑、对怪兽的痛恨以及对米次郎的占有欲。据说这位生物部的鬼才毕生研究都是为了将怪兽逐出地球，认为执行员都是替他降下天罚的使者，看样子，被使者放鸽子令他怒火中烧。
前夜米次郎并没有赴约与小林共进晚餐。
“寺岛打电话过来是为了汇报。他在居民区的私家车里见到了正被通缉的拟态宇宙人，刚才是告诉我车牌号。”
“真不得了，至少给我叫‘寺岛队员’吧？认识多久就叫得那么亲密了？”
沙罗觉得这个人无法沟通。小林一郎明明生了张漂亮的脸蛋，此刻却龇牙咧嘴好似般若，很难把他与前天电梯中嬉笑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电话给我！”
他突然伸手去够，沙罗反应迅速，将手机高高举起，这场景如同用零食逗弄跳脚小猫。
“您有什么目的？”
“我要打给米次郎！我倒要看看那家伙都在忙些什么！”
“机密，如果小林老师想知道，可以致电麦基计划。”
小林气的咬牙切齿，一双大眼睛充血变得通红。今天他无论如何都要撬开这野女人的嘴。
“他前天早上才结束什么抓捕任务，怎么可能紧接着又参与机密任务？”
“那是寺岛的选择，我也曾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认为他并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尽管如此，寺岛仍全心投入新任务中。”
“还轮不到你关心他！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认为，寺岛有选择和谁吃饭的权利，选择把时间投资哪个人身上是自由，寺岛的。”
听了这话，小林已经气得快昏厥了。他单薄的小身板几个踉跄，直接靠在了护栏上，护栏之外便是深度两百层的巨大坑洞。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小巧的嘴唇血色全无，搁浅的鱼般大口喘气。
静默许久，小林一郎悻悻的立起身，错过上原沙罗身边，离开了。
“再见，很高兴认识您，小林老师。”
沙罗出于礼貌出声道别，却遭来小林一郎恶狠狠的瞪视。
“告诉那海藻，再他的见！”
沙罗牢记心中，目送小林博士远去。她隐约觉得小林另有他意，不过没必要深究。
她重新迈开脚步，目的地是宇宙开发中心资料的保管处，这是米次郎嘱咐她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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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崎飞船坠落事件，即是竹乃提供的旧址现况。
三年前天空掉下飞船，砸穿了旧公寓的地基并爆炸，摧毁了四幢旧居民楼和小区门口的街道。所幸那时旧公寓已准备拆除，飞船坠落事件并未造成人员死亡。
那是什么飞船？与竹乃分别后，米次郎绕着新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向周边街道的人打听了一遍又一遍。要么是根本不知情，要么讳莫如深。那是星野美宇的宇宙船吗？他冒出许多猜想，那是来接星野的飞船？是来追杀星野的飞船？为什么会坠落？它原本想降落在哪儿？
谜团越查越多。
米次郎大步流星走在人行道上，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上原，他要去指定地点等支部的人。
“彗星白兔！”
沉稳的男声突然穿过人群从后方而来，米次郎一愣，想都没想便转身。
立于人行道中央的是个礁石一样健壮的男人，零星的路人如潮水般避开他。男人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小眼睛，单薄的羽绒服被身体撑得紧绷绷，手里拉着个行李箱。
见米次郎转身，他也拖着拉杆箱咔啦咔啦地靠近。谁？米次郎并未见过这样的人。为什么他喊出星野美宇暗网中的名字？他想做什么？他是敌人吗？
男人向戒备的米次郎伸出手。
“电脑和手机带了吗？”
米次郎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钱咚咚」？”
“「中川」。”
暗号对上了，彗星白兔是自己留给中川的联络名，这个大块头是他找来的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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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亏你随身带着它们。”
骇客接过手机。这是星野美宇逃窜时掉落的手机，不但屏幕摔得支离破碎，还被泡在路边积水里。原本它的壳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现在手机壳被拿走，露出珍珠色的漆面。
“你怎么找到我的？”
“中川先生告诉我，这次的客户有一头好认的发型。”
骇客又从行李箱上撤出数据线，给星野烧得变形的笔记本电脑接上。
“我不是问这个！”
米次郎骚着一头乱毛，他有些恼火。
“你怎么知道我在新电器街？你是怎么做到的？”
“它们告诉我的。”
骇客拍拍身侧的拉杆箱。破解工作风风火火地开始了。
这里是新电器街公园。
公园内大部分是草坪，外围稀疏环绕着耐寒品种的树。在南面的这里，有供居民锻炼的健身器材，还有供小孩子玩耍的沙坑秋千。此刻米次郎和骇客就挤在滑梯顶端，准备着电子设备骇入工作。
天气阴沉，冷风直往衣领里钻，米次郎靠着滑梯护栏瑟瑟发抖。工作日的今天还碰上大停电，公园里根本见不到其他人，监控探头也全部罢工了。骇客说那就这儿吧。
米次郎并不想离开新电器街太远，他还要和支部的司机汇合，但眼下状况未免太儿戏。再怎么说他也见过UAG的黑客，那群人在巨大的屏幕前工作，敲键盘的手指动得飞快。这骇客不该有个专门的工作室吗？那种主机风扇吵得要死的工作室，大桌子上接着乱七八糟的线，到处是霉味和灰尘烧焦的味道。
他怎么在公园里掏出平板就干活了？
“它们？这里面是什么？”
米次郎盯着台阶上那硕大的拉杆箱。星野美宇的手机，星野美宇的笔记本，骇客的平板，全被数据线连接至拉杆箱。
“中川和我说过了，小哥你是政府的人吧。”
骇客没有回答，操作平板反问道。他哼着小曲，心情很好，大概是在滑梯上想起了什么愉快的童年回忆。
“专门处理怪兽、宇宙人和宇宙里的东西，没错吧？”
米次郎警觉起来。他从进公园就开始后悔了，眼前的男人身份不明，自己还把重要的证物交了出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的执行员身体紧绷，发出第二次询问。
“里面是什么？”
“是陨石。”
“陨石？”
“你的工作负责这个的吧？这就是这次的报酬，等我完工了，你把箱子拿走，把它们处理掉。”
骇客说的云淡风轻，米次郎却是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坠落的陨石？坠落在哪里的陨石？”
“掉在我阳台上的，一颗青一颗赤，已经好久了。他们能做到不可思议的事。”
他向手机和笔记本努努嘴。
星野的手机不但被水浸泡，还遭受了猛烈的撞击，内部元件已经损坏了。电脑则是从电池开始燃烧，所有东西都化成一团。UAG也因此无法进行破解工作，黑客团队能复原数据追猎暗网，却没有能耐复原损毁的硬件。
米次郎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找的中川先生。
“比如？能修好这些吗？”
“刚才，我只是心里想着去客户的身边，回过神，我就已经在马路上。进入报废的电器就更简单了。”
骇客淡定地说出让米次郎惊掉下巴的话。
“是它把你送过来的？！”
“全凭运气，运气不好就难说了。有次我想去澡堂，一回神结果沉进银川。”
「冒失鬼」。
米次郎想起过往的记录。过去，UAG也收容过从天而降的怪异陨石，那陨石会受人类脑波影响变形，在儿童手中是新潮玩具，在大人手中是漂亮的新娘，在恶人手中则会变成怪兽。UAG为了回收那块陨石付出了惨痛代价。
“如果是真的，那就必须交给我们保管！”
“本来就是打算给你们处置的。”
骇客手指冷静地在平板上移动，丝毫不被米次郎气势压倒。
“最近啊，它们有些失控了，也开始影响我日常生活，所以中川一找到我，我就决定交出来。你们会好好处理吧？”
说话间，他膝上的平板颜色一变，令他笑出了声。
“就比如这样，你运气不错。”
真的假的……
骇客的平板上显示连接到设备，手机和个人电脑的图标出现。打开，出现密密麻麻的文件夹。
证物从物理层面修复了。
米次郎张大嘴巴，吃惊得说不出话。
“但也到此为止，不能指望那玩意儿做更精细的工作。下面该自己动手了。”
骇客操作起来，弹窗弹出又消失。
“坏成这个样子都能修好吗？”
“是啊，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找的我吗。”
米次郎咽下口水，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尽早回收不行。
突然，他灵光一闪。
“那个陨石，能借我看看吗？”
“反正数据都转移好了……”
骇客拔掉数据线，拨动行李箱的密码锁，啪地将其打开。
也不管有没有辐射会不会留下指纹，心急如焚的米次郎小心地从骇客手中接过陨石。
赤色的陨石带着环形花纹，青色陨石则布满竖条花纹，两颗陨石结合成一个球。米次郎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红蓝配，公园里的游玩设施也是简单的大色块搭配。
“你打算做什么？”
“刚才你说，想着到我这儿，回过神就来了。”
南川博士被星野美宇绑走，现在下落不明。
哪儿都找不到。
“你最好不是骗我。”
干这行以来，骇客见过各种各样的客户。有许多不信任丈夫或妻子的，有带着对手公司电脑上门的，偶尔还有刑警来寻求帮助。掌握陨石的好处后，他也会接些稀奇古怪的委托。调取未来的监控，侵入语言不通的外星设备，连接上小怪兽的脑。
危险的客户越来越多，陨石使用得越来越频繁。骇客觉得自己生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脱离原本轨道，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发生难以想象的灾难。
卧室的重力上下颠倒，所有东西被砸了个稀巴烂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扔掉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他联系到了中川先生，希望找到能处理陨石的组织。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你想做什么？”
“如果真像你说的，它们能带我去想去的地方……”
米次郎小心翼翼地把陨石捧在手心，眯起眼睛。
南川博士的所在地。
南川博士的所在地。
南川博士的所在地。
“别瞎搞！这玩意儿很邪门的！还在我身上整过无限Loop！现在坏情况比好情况——”
骇客话音未落，只听见清脆的破裂声。
这破裂声向四周消散，最终消失于早春冷冽的空气中。
骇客瞪大眼睛，下巴快掉到地上，米次郎也瞪大眼睛，发不出一点声音。
少年手中已不存在什么陨石了，此刻只剩细小的碎砾。
骇客膝上的平板传出叮的提示音，连接已断开。
“你你你把它们捏碎了？！”
“我不是！我没用力我我只是捧着突然就……”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快护好别撒了！”
滑梯顶端的两人手忙脚乱，米次郎不小心肘击了骇客，他痛得嗷嗷叫。
“——你到底咳呕呕做了什么……”
“是你说能去想去的地方！我就想了！只是想想而已！”
“那为什么会碎啊？！唉我都和你说了这很邪门了……不是，原来你们是这么处理陨石的吗？这么简单粗暴吗？”
“不是！所以说我——”
“还是被我用太多了用没电了？可也没理由碎啊……”
米次郎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和用的人有关系？
两人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唾沫横飞，形势介于扭打与争夺之间，胡搅蛮缠好一阵才把碎片全收回行李箱。
公园里又刮起风了，地上的枯草和树叶在气旋里打转。冷静下来的两人一个趴在护栏上，一个瘫坐在滑梯口，眼神都像死掉了一样。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这玩意儿就这么毁了的话，政府应该也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吧。想到这儿，骇客稍稍打起精神。
“我说小哥，你刚才是想去哪儿啊。”
米次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张口就要答。
“我想去——”
他浑身一震。
“你刚才说，是想着我的事，才找到我的吧？”
“啊？那都无所谓啦……”
“那如果我想找的人其实，其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话——”
“原来如此，陨石说‘没能达成使命万分抱歉！’然后切腹自尽了，怎么可能啊。”
骇客在他身侧坐下。
“我看小哥你年纪轻轻，可不能迷信这种东西啊。别觉得它有多好似的，我可被它们害惨了好多次。”
他搬过平板。
“幸好数据已经全在这了，你本来是来看这个的吧？”
“……她没设密码？”
“我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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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的手机电脑壁纸都是同一个木偶造型的卡通人物，意外地有种天真的味道。
“要求是照片、邮件、文档记录对吧。”
“啊、对的，看她有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通讯过，或者有什么奇怪的照片，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骇客熟练地操作虚拟键盘，指令输入，保存图片邮件的文件夹依次弹出。另一块显示屏则模拟着手机的运行环境，正在清点通话记录。
“对了，我还想拜托你。”
“什么？”
“帮我搜集新电器街三年前飞船坠落事件的信息。”
“可以哦。”
骇客敲打键盘，平板弹出了新窗口。
“我预定提供给你的只有手机和电脑里的东西，所以这得另算。”
“多少？”
“对我使用过陨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人的视线始终未离开屏幕，米次郎紧盯着他，两人经历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米次郎在心里计划怎么报告陨石的事。
“相册复原了。”
照片被一张张打开，他赶忙凑近查看。
和女同学的合照占了大多数，那两个女同学大概是闺蜜。逛街试衣的身姿，分享蛋糕的笑脸，还有补习时埋头题库的情景。三人似乎形影不离。这两个女孩也是花一样的年纪，青春活力交相辉映。
“近期的邮件全是关心问候，最多的是鹿子和歌笙，是机主的朋友吧。”
照片一张张略过，全都是星野生活的记录。班级同学反复出现，有运动场上拼搏的男同学，自己拉拉队的装扮，校庆时全班合力绘制的海报，穿着帅气的男老师，最多的还是和那两个女孩的个人照，贴在一起好不亲昵。
相册中还有段视频，骇客打开它，这个视频只有三十几秒。
那是在某个商场里，星野和其中一个闺蜜头戴VR设备玩得不亦乐乎，视频里尽是女孩们快乐的尖叫，美好的肢体一会儿挥剑一会儿举盾，背景幕布显示她们不停杀着僵尸。
米次郎有些酸，这宇宙人小日子过得还挺开心。
“机主是遭遇不测了吗。”
骇客突然问，他对米次郎的调查感到好奇。
“不，她参与了犯罪。”
“是么。”
见他反应冷淡，米次郎疑惑。
“你倒也不吃惊？”
“我见过亲生母亲为了保险金杀死自己的婴儿。”骇客漠然地谈起往事，“那母亲很漂亮，设备里的东西也都做的很干净。个人生活和会做出什么事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是陨石的影响吗，还是说生来如此呢，米次郎觉得这骇客真冷血。
“好像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那文件夹打不开，需要输入密码。
“能像刚才那样绕进去吗？”
“我已经在做了，不过这个复杂点，你有什么关键字，比如机主的生日？”
星野美宇来自宇宙，她只有伪造的生日。米次郎决定报出来碰碰运气。
错误。
“父母的也行，不过现在孩子都不会记父母生日了。也许是照片里这俩女孩的生日呢？”
等下。米次郎突然想起什么。他打开手机，查询日历。
记得星野美宇曾嘲笑他不曾和人接过吻，还说“银装素裹的圣诞树前”。
受全球变暖影响，银崎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雪了，他一下就锁定了年份。
密码通过。
“这是什么数字？”
骇客很感兴趣。米次郎也很意外，居然一下就猜中了，时来运转。
“我猜是她初吻的日子。”
“是么，你还挺懂她。进去了哦，我要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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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原沙罗认得眼前的风景。这片住宅区的风格很统一，黑瓦白墙，淡淡的历史气息让人幻想会不会从宅门里走出和服木屐的武士。
驱车二十分钟，她跟随证物科的同事们一起来到这片社区。这里正是南川博士居住的住宅区，昨天才和米次郎来过这儿，沙罗对社区公园的小天使铜像记忆犹新。
面包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前，拉门拉开，整装待发的调查员鱼贯而出。上原沙罗紧随其后，职业性地观察起这栋别墅。
正门后迎客松郁郁葱葱探出头，是栋两层的小洋楼。「房产的原所有者是城南大学的一名教授，他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搬出去，房子也处于待售状态。」沙罗回忆资料内容，那名教授因赌博欠下巨款，车与房屋都被银行抵押。
艳阳高照，麻雀在电线杆上交头接耳。这里空气清新，环境静谧宜人。早春的寒冷无法阻止路边树木爆出新芽，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就算住在这样美丽的社区，上任户主还是沾染了恶习；就算是这样美丽的社区，也隐藏着骇人听闻的案件。
这栋别墅就是南川博士与星野美宇发生冲突的现场，就是在这里，星野美宇将博士缩小、关进容器。
米次郎在电话里反复强调“银崎的热度扫描”。
他大概受停电的启发，想到了这条方向。过去宇宙开发中心一直协助UAG追踪怪兽，还记得赞勃拉作战时，研究人员利用卫星拍摄的热象扫描来定位怪兽的位置。那些巨大的生物往往拥有超高的体温，用热象追踪一抓一个准。
同理，热象也能用来追踪宇宙人，虽然人类大小的宇宙人通常不会有太夸张的热度，但发射光线就另当别论了。
星野美宇曾说过“那扎拉布星人炸断了手指”。
为什么不是“折断”“切断”，而是“炸断”？现在回忆，米次郎一下就想通了，扎拉布星人的能力除了催眠术、捆绑索，还有从指尖放出的能量轰炸枪。南川博士一定是在对峙时使用了能量轰炸枪，却阴差阳错误伤了自己。
这不是新店开业放鞭炮那种程度，这是比火箭升空还要夸张的能量。
宇宙开发中心存放了过去一个月内对银崎的热度扫描。如果南川博士真的在市内使用了能量轰炸枪，卫星一定会拍到那异常的热峰值，如此一来就能确定案发现场。
也许就是星野的标本工坊。
事实如他所料，上原沙罗很快在资料中找到了那个异常的亮点。
眼前的别墅没有活人的气息，毕竟一直闲置着。
证物科推开前门踏上青石板路，已是鞋套手套口罩全副武装。这群人相互点头示意，彼此分散开，解锁防盗门，用仪器扫描庭院，沙罗则跟在其中查看住宅的周围。
附近人家绿化做的都很好，这家也不例外，倒不如说长时间没人光顾打理，绿植有些放飞自我。沿墙种植的灌木、细竹都是重点观察对象，它们枝叶上可能留有罪证，根须下可能埋藏尸体。庭院杂草茂盛，已没过沙罗脚踝。到了夏天，这里的防虫一定是项大工程。
她行至住宅后院，看见了从内侧被撞碎的落地窗。
“这里！”
她高声呼唤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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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恶劣啊。”
骇客感慨，米次郎无言以对，他额角淌下冷汗。
“而且很有规律。你看时间，这组是这个月的，这组是上个月的……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再不去抓她，下个月又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轮不到你操心。”
米次郎冷漠地回应，他有些不舒服，虽然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恶心到。
他又想起人肉加工厂。面部被销毁的尸体一具具挂在冷库里，脚下的冰是粉红色，冷气冻得自己不停咳嗽，吸入的空气带着生肉和脂肪的刺鼻味道。
南川博士也会变成这文件夹里的照片吗？变成原本的棕色身体银色脑袋，整个人因树脂的填充而僵硬，眼球毫无生气再也无法转动？
但是，等一下，米次郎觉得哪儿不对劲，为什么是这样的照片？
“等电脑也复原完成，会找到更吓人的东西吧。最毒妇人心，说的一点不错。”
“要多久？”
“要一段时间，最多太阳下山前。”
骇客从兜里摸出一物，米次郎接过，那是个掌上电脑。
“如果你中间要走，把这个拿好。”
“这？”
“记得还回来，电脑一复原我就把东西传这里面去，要待在有网的地方。”
米次郎不知说什么好，看来真要回收陨石，也得等太阳下山了。
“还有，你要找的飞船坠落事件，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政府施加新闻管制，是你们科特省吧。我觉得你作为内部人员直接去看内部资料更好。”
这样的吗，不过已经向上原交代过了，她应该能查出什么。
与此同时，屏幕最右侧显示手机破解完成，骇客边浏览边报告。
“最后一通向外打出的电话是给班主任的，短信也是。「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明天想请假」，是周日晚八点多。”
米次郎依稀记得那时候收网行动已经开始了，星野美宇该是在逃窜才对，她居然有闲心去安排学校的事吗。
通话记录和短信刷新着向前。约朋友出来玩，房租水电，闲聊，新开的小吃店。
“帮我查个号码。”
米次郎报出南川博士的手机号，骇客输入，并打开了最后的短信。
标题：关于那件事。
内容：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聊一聊，不要再不接电话了。
发信人：南川。
米次郎心在狂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之后没有和这个人的通话记录，机主和这个南川的联络到此为止。”骇客说。
当然不可能再联络，南川博士被她抓起来了。
“往回翻。那之后她和什么可疑的人联系过吗？”
“没找到特别可疑的人。”
星野那时候已经联系好买家了吗？抱着这种想法，他仔细回顾星野的短信。
开的虽然是分店，但听说有推新品！这是课表，我觉得星期三可以。明天记得带针线来。是上次那个男生吗？终于把《恶○城》玩通了！对不起，我家里有事，改天再出来吧……
“停一下！把这个课表放大一下！”
附件的图片被放大，他瞪大眼睛。
“机主排的课还挺轻松。”
“不可能！这绝不是！”
“不是？”
“高中没有「科学」这门课，小学之后就分成「物理」「化学」了，这是小学的课表……”
星野美宇接触的人里有小学教师吗？米次郎回忆她的关系网，似乎并不存在那种人。
疑惑开始膨胀。
“快帮我查下备注的这个地址！”
“银崎市汤岩区楼岛113-0034，好，银川第二小学。”
可怕的结论在米次郎脑内爆炸。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手机，心急如焚地拨通上原沙罗的号码。
“这里是上原。”
“上原，上原桑！你在哪里？！南川武在哪里？！小武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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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原沙罗将数码相机递给同事。她拍了很多照片，冰冷的凶案现场和居民温暖的笑容保存在同一张记忆卡中，都将作为证据保存。
现在终于有空接电话了。绕开忙碌的同事，她摸出震个不停的手机，走出玄关。来电显示寺岛米次郎，今天一共来过十一通电话，其中九通未接。
庭院的小径上警员们来来往往，他们正准备收队。门口停了一辆急救车和两辆警车，夕阳烧红的天空下它们交替闪烁着红灯，车辆的外围吵吵嚷嚷。那里聚集着附近居民，沙罗认得其中几个，今天刚和他们谈过话。
清冷的空气让人咳嗽，这个社区正被失踪案的阴霾包裹。
破坏发电厂的怪兽仍未找到，UAG现在依旧是临战状态。
“这里是上原。”
手机那头的人气喘吁吁，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那人狼狈不堪。沙罗和篱笆外的人四目相望，不远处，那扶着篱笆的人则吐着一团团白雾，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
她挂掉电话，向他走去。
“寺岛米次郎。”
“上原桑！武、小武——”
“是违纪行为，寺岛上报虚假情报。”
米次郎一脸懵，沙罗警告后接着说。
“南川武于此社区路口找到，一点点的低烧，无恙。”
隔着篱笆，她想搀扶他。米次郎听完汇报却直接坐地上了。
“咳，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他仍被紧张感挟持，心如擂鼓。
“寺岛需要写报告。任务批准前准备私自调查的事，脱逃的卡尼贡的事，和捏造小武遇害可能、浪费警力的事。”
沙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头乱发，义正辞严。
这里是南川家宅邸，下午六点整。
小武的失踪交由警察处理后，上原沙罗继续在「灾2711」犯罪现场收集证据。现场留下的东西多得惊人，和「灾2711」谨慎的风格很不搭，也可能是她在准备收拾现场前就被UAG抓住了。证物科经过半天奋战，总算结束了工作。
之后不久，警察也找到小武。这孩子穿戴整齐背了个大包，包里放着水壶、公交卡、面包、地图和玩具，像是准备去参加冬令营。当时南川家大门紧锁，小武就读的学校因为停电而停课，向其父亲确认得到的回复也是在家休息。破门而入的警员们一无所获，也无法调用社区摄像头，多方合作下，终于在两条街外找到了他。
“只是着凉，医护人员检查过，现在于屋内休息，由其父亲看护。”
沙罗见一篱之隔的乱发逐渐平稳，便告知最新状态。
天色变得昏暗，两侧路灯却没亮起。也到了学校放学的时间，这片社区的孩子们全因停课都待在家里。没见到接孩子的主妇，也没见到从菜市回来的主妇。等太阳沉入底下，警车全部离开，这里就会变得一片漆黑。
米次郎今天套了两层外套，外面是他自己的，里面则是UAG防光线的橙黄色外套。和从未亲历现场的自己不同，他是怪兽退治的专家。「出击」潜逃的现在，米次郎更适合在那边工作，警卫部也发来了调动命令，想把他要回去。沙罗把命令压了下来。
“警员，附近巡逻，南川武是自己离家，没有可疑的人。寺岛，你想抓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什么样子……那个人很危险！他想在学校下手，装成无差别袭击，袭击许多人，这样小武就能藏在里面……”
“危险的人？寺岛见过？”
“陨石告诉我的，对对对，还得去回收陨石……”
“陨石？寺岛，你在说什么？”
对话戛然而止，米次郎闭上嘴，垂着眼帘不再做声。
真是糟糕的人。
黑眼圈很重，头发也没洗，衣领乱七八糟，满嘴胡话。就算让寺岛米次郎回去做对抗怪兽的本职工作，他也无法胜任，会被怪兽一脚踩扁。
同意他加入任务是个错误。沙罗懊悔。
“我想……我能看看小武吗？我想看看小武……”
今早的会议沙罗曾听到代表们的窃窃私语，“狂妄”“夸下海口”“自不量力”，她明白这些词都是贬义。不过，自己调来这个支部不是为了和大家打成一片，自己身负麦基计划的重要任务。
怪兽作乱，城市电能依然没有恢复。
寺岛米次郎，他才是任务本身。
“跟我来。”
沙罗带他走上石板路小径。一名警员急匆匆地从两人间穿过，全城都警力不足，现在孩子找到了，他们又要去别处支援。米次郎抬头，南川家的双层小洋楼漂亮又大气，此刻所有窗户却都拉着窗帘，只有正门大开。
在玄关脱掉鞋，两人踏上南川家的地板。
米次郎能闻到这个家独特的味道。不知是木材中冒出的还是厨房食材散发的，或者二者皆有，上次来访米次郎就闻到了。
福利设施收留时米次郎曾寄宿过很多人家，每家都有不同的味道。
客厅里的警员正和UAG汇报，角落的两名UAG把某种探测仪收回手提箱，厨房里三名警员互倒苦水说喝酒的地方都没了，阳台落地窗拉开又关上，进来的UAG看见沙罗愣了一下，一旁等待多时的警员迫不及待地上前掌握情况。
米次郎伸手摸进口袋，手机正发烫，开着热点。另一侧口袋里是连接热点的掌上电脑，也是微微发烫。
骇客正马不停蹄地破解星野美宇电脑手机的内容，所有信息都会传输至他给的掌上电脑中。他告诫米次郎，一定要呆在有网络的地方，一定要回来回收陨石。
“南川武，现在二楼。”
“通知南川先生了吗？”
“是的，南川武吃过药已睡下，南川先生已接受问询，在卧室内陪伴。”
米次郎长吁一口气。
南川家也没有电，透过阳台的落地窗，天边火烧云的赤红染进屋内，与阴影的漆黑揉在一起。
这暧昧又混沌的色彩中藏着电视遥控器、小武的玩具、茶几上的盆栽、电视柜中的光碟盒子，还有身为客人的两人。
“上原桑，那个怪兽灾害预防系统，南川博士的兄弟算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机密。”
“前天和星野谈完，你也跟我提过的吧，也许星野就是冲算法来的，就算她不知情，也可能是谁教唆她这么做。”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玩具。
“博士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现在小武也被盯上了……星野还关着，完全是僵局。”
“长官，结束了，我们现在回支部。”
提箱子的UAG打断了他，那人向沙罗报告。沙罗点头同意。
米次郎这才注意到，屋内的UAG基本都准备离开了，警员也一样。
“一个两个都是，真失败。”
他小声自言自语，恶狠狠地盯着南川家的全家福。一会儿和南川先生见了面，他打算好好呵斥这留小孩独自在家的爸爸。
“并不糟糕，也不是失败。寺岛，在你胡闹报案前，案发现场找到了血迹，我们。”
沙罗用冰冷的语调说出令人发毛的话，米次郎瞪大了眼睛。
“案发现场？什么现场？”
“就是这里，地点，在这个社区。”
他艰难地吞咽口水，脑瓜子嗡嗡响。
“直线距离五百二十米。很可能，星野美宇约南川博士去会面，两人起冲突，最后星野美宇使用缩小武器得逞。我们在案发地找到了烧焦的痕迹，能量轰炸枪被发射过，的确。”
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涌来，米次郎有些转不过弯，接着沙罗又抛出一句直接让他大脑宕机的话。
“寺岛米次郎，你的任务也许到此为止了，恭喜。”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谁的血迹，星野的血迹？”
“是博士的。”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足足过了十五秒，米次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听见自己发颤的呼吸和激烈跳动的心音。
如同被抽去骨头的鳝鱼，他忽然倒在沙发上，强烈的困倦袭来。心中的压力稍稍解除，身体就被积累的疲劳击垮了。
“……太好了。”
由衷地感叹，米次郎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
沙罗没有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所以不再做声。
“这样一来就能追踪到博士的位置吧，这是上原桑熟悉的领域，我对这方面不是很……”
沙罗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
“追踪？”
“通过血液追踪啊，你们不是靠这个去定位吗？”
“没有这种技术，血液不是用来找出博士位置的，血液用来打开基因锁，怪兽灾害预防系统的。”
“哦哦哦，那「任务结束」是指……”
“一旦怪兽灾害预防系统重启，寺岛米次郎的任务就结束了，兄弟算法启动，造成停电的怪兽「出击」也将被找到。”
“果然是因为怪兽么——”
米次郎毫不吃惊，或者说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事。
“找到怪兽……那，博士呢？”
“寺岛无需顾虑这些，你的休假已被批准，一旦系统重新投入使用，组织两个月内不会再派发任务，给寺岛。”
“喔，这又得写报告吧。我得把手头进度交接给下个小组，是由谁来接手？哪个组接替我们去搜寻博士？需要我去面对面交接吗？”
“不用交接，也不用写报告。任务到那时结束。”
“我不明白……”
“怪兽灾害预防系统重新启动，针对南川博士的搜寻到那时将会终止。”
她在说什么呢？米次郎嘴角还残留着刚刚的笑容，沙罗说搜寻有进展时他真的很开心。但现在他却听不懂她的话了。这个临时上司语法堪忧，但米次郎还是头一次完全听不懂。
是自己今天太累了，刚才没能听清吧？
“但是，博士还等着我们啊，小武还在等妈妈回家。怎么突然就——”
“因为扎拉布星人南川一，已经停止生命活动了，于上周二。”
南川家门户大开，早春寒冷的风早已把此处的温度洗劫一空，沙罗早已适应这温度，却见对面的人此刻发起抖来。
米次郎听不懂。
“通知寺岛，还一件事。经过今天上午的审问，「灾2711」愿意提供科学技术给UAG，预见不久的将来，人类能把怪兽缩小至无害的尺寸。”
米次郎还是听不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不见他露出高兴的表情？明明刚才得知采集到血液就笑了出来。上层领导们都对「灾2711」愿意提供技术这件事很欣喜，为什么寺岛不高兴？
沙罗不理解米次郎现在迷茫的面孔。那张脸像只被人扔出家门的猫，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米次郎还没从刚才「终止搜寻」四个字里缓过神，又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报，这下他是真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别捉弄我了。”
“寺岛。”
“我、我承认，我刚才是打算骂南川博士来着，找到她，我要骂她缺心眼不配做父母什么的，我不骂了，所以别捉弄我了。”
“寺岛，南川一已经被「灾2711」做成标本，我们在她提供的地方找到了南川一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买家是米国大使馆的人，我们正在寻求交涉。”
“不可能，如果星野早就杀害博士，她没理由骗我们这么久，你别捉弄我了，是我总给你添麻烦了，我道歉。”
“「灾2711」为了保命，所以欺骗你，用不存在的人质僵持，而现在她打算提供缩小技术以……”
“我叫你别捉弄我了！”
沙罗被他抓住肩膀，并未动容。
“你好像不太高兴，寺岛？但是，大家都很满意这个提案。”
“大家、大家是谁？”
“科研人员，自卫队代表，环保部代表……‘以后人类就能轻松定位怪兽位置，然后把他们缩小装进瓶瓶罐罐里’。她已提供了放大技术，抓捕行动中缩小的同事们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别开玩笑了！我要和星野谈谈！”
“不会成功的，寺岛，第二次会面不会被批准。”
“什么？”
“七天内禁止二次会面，为执行员的心理健康。并且在今天十二点整，「灾2711」已被我们再休眠。”
米次郎止不住地后退。
“这种时候再休眠？”
“是为了保护「灾2711」，以防对象精神不稳定。寺岛有更好的建议？寺岛一直对「灾2711」持积极态度。”
“你知道她给人发小武的课表吗？在南川博士遇害以后，她给谁发的课表？”
“寺岛，南川武今天的事件和「灾2711」没有联系。”
事件的起因是一个谎言。
「观测站的工作会很忙，小武很长时间会见不到妈妈，但我会和小武通电话的，等樱花开的时候妈妈就回来了。」
这是南川博士面对面和小武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她就投身怪兽灾害预防系统的实验，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直到一周前，她还和小武通过电话，直到被星野美宇挟持。小武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和他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爸爸忽然变得忙碌，奶奶经常晚上来照顾自己。
他明明见到学校后头的那棵樱树爆出了粉色的花骨朵。
契机有很多，比如爸爸又出门不知道做什么，比如大哥哥大姐姐来问自己妈妈的事，比如学校停课了在家无事可做。记得“竹口山观测站”这个地名的南川武决定离家出走，亲自去妈妈工作的地方找找看。
沙发正对面的电视柜上摆放着几个相框，相框里的家庭幸福地拥抱欢笑。米次郎盯着它们听完小武离家出走的经过，觉得有些口渴。
“以及寺岛提及「银崎飞船坠落事件」。当年防御卫星并未捕捉坠落轨迹，残骸也燃烧殆尽，无法断定与「灾2711」有关。只是巧合，如寺岛所预期。”
“我是……”
恍惚中，米次郎未能回复沙罗，他听见楼梯那儿传来响动。南川先生已安抚了小武，从二楼下来。
“啊，是你们。”
前天拜访过这儿的执行员，南川先生有印象。
还没回过神，米次郎就被握住双手，眼前这高大的男人紧咬嘴唇。
“万分感谢！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沙罗往米次郎身后躲，她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如果没有你们，我不敢想象，小武……实在太感谢你们了——”
男人的眼神疲惫又诚恳，米次郎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妻子下落不明这么久，如果小武再出什么事的话，他可能会当场垮掉。
“没有没有，我们没做什么，小武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是。
“那孩子平时很乖的。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想和你们道歉……”
“不用不用！他好好休息就算道过歉了！”
不是。
“这些天真的真的麻烦你们了，夫人遭遇了那种事，今天还让你们跑过来……”
“请您放心，南川博士一定会——”
不是。
他挪开视线，不想再看南川先生的眼睛。他眼神四处游移，扫过屋内陈设。茶几，沙发，电视，花盆，玩具，一家三口的相片。
还待在福利设施的时候，米次郎也像小武一样离家出走过。小武是为了去妈妈工作的地方找她，米次郎则是去怪兽灾害遇难者纪念碑。那时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纪念碑落成了，公馆里伫立着成百上千排黑色石碑，每个石碑上密密麻麻写着遇难者的名字。那时的米次郎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父母还活着，他记得父亲说过“跑赢了就带你吃好吃的”，他记得逃跑中直到被人流冲散前一直紧握母亲的手。他想证明，爸爸妈妈没有死，那些大人都在骗自己，所以他偷偷溜出设施，跑去邻市的纪念碑。
小米次郎认为只要把碑上的名字一个个找过去，如果没有爸爸妈妈，那就证明他们还活着。但直到被警察发现带回设施他都没能读完。
之后究竟为什么不再去了。是因为出逃次数太多被重点关注，还是因为慢慢地接受了双亲死亡的事实，他已记不清了。
.
开什么玩笑。
少年跌跌撞撞，目的地是公交站。
街景在他两侧移动，离开了社区，人行道上人也渐渐变多。不少路人与这脸色差劲的年轻人擦身而过，也有几个投去惊讶的目光，但只当他是停课时鬼混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
过了半小时，第二趟6路公交车靠站，他在十五分钟的时候错过了第一辆。
刷完卡，少年环视车内，往新电器街方向的这趟车并没有多少乘客，仍空着不少座位。隔窗望向街对面的公交站，那边的车里挤满了人。
他摸到巴士末尾的座位坐下。
“开什么玩笑……”
巴士启动，过站而停，没什么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
对了，昨天作业还没动，我该写作业了。
他摸出发烫的手机，昨天学校上了六门课，数学隔天交，体育没有，国语隔天交，英语隔天交，美术下堂课之前交，化学整理错题。
根本不想写。
脑中突然浮现班长的脸。
少年看着手机发呆。
最新添加的联系人是「上原」，他往下翻，翻到了班长。该要社团申请书了。
她的话一定没问题，一定能帮上忙。
加入社团会变得受欢迎吗？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改造自己
星野的脸出现在脑海里，假如能请教她就好了，她看着就八面玲珑。
还得准备欢迎会，凉姐考完就会回来了。啊，停电的话，飞机还能落地吗？落了地，还有餐馆开门营业吗？
如果那时候还停电，就野餐吧，把架子鼓搬车上，带到公园敲。
他想起福利设施的那几次野餐，他想起儿时小伙伴的脸庞，又想起小武的脸。
或者去天守阁？好久没去了。那里没法带吃的，卖的吃的又那么贵，不过偶尔去一次也可以。
上原那冷酷的脸挥之不去。
我现在。
手机进入待机，漆黑的屏幕上是自己死人一样的脸。
喉咙涌上辣味，米次郎赶紧捂住嘴，鼻腔好酸，他想吐。
打开车窗，冷风吹拂给自己降温。手上突然一声震动，是NTT发来的短信。
「您的流量已用尽」。
恍惚中他毫无反应，看着远处的大桥发呆。
“开什么玩笑！”
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手忙脚乱地掏出掌上电脑，原本空空如也的电脑已被文件塞满。
颤抖的手点了好几下才点开解锁，少年深呼吸平复情绪，但心脏还是狂跳不休。莫名的反胃涌上喉头，他连着所剩无几的唾沫咽了回去。
车继续前进，窗外风景变化，他的心也因电脑中的内容越走越远。他已完全注意不到外界的事了。
他被拉进了星野美宇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