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雷鸣

作者:PSY骨架超有用的ε 更新时间:2021/8/25 17:24:13 字数:11204

手机是星野美宇的,电脑却不是她的,或者说原本不是她的。电脑的原主人名叫岩本,经营着一家私人诊所。

被删除的照片尽数复原,绝大部分是星野和这个岩本医生的合照,两人姿态亲昵。

这就是被她抹除痕迹的人。

电脑里存着岩本的履历和他帮别人写的介绍信。这位岩本医生毕业于东京医科大学,之后很快拿到了外科医生的执照。平成24年辞去大城市的工作,来银崎开了间诊所。那正是「作战一号」出现,各地爆发怪兽灾害的年份。

可能性有许多。这个岩本医生是操控怪兽的侵略者,目的达成便退居二线;又或者灾害造成的无数死伤者压垮了这位医师的精神,让他不得不辞去工作调养。等等等等。

岩本医生给许多人写过介绍信,他的人脉很广。其中很多介绍信都能和星野的被害者对上号。

这个医生给宇宙人开介绍信,让他们在人类社会里工作?既是医生,又拥有诊所,看来也有制作标本的技术和材料。难道他是星野的同谋者?他是教唆者?

第一封介绍信的日期比第一张合照早了两年,星野美宇也是他招待的宇宙人吧。但并没有为星野美宇书写的介绍信。

再打开星野美宇的手机相册,照片中欢笑的女孩和容器面谈时别无二致,她自始至终都只拟态成一副模样,青涩与成熟并存的外貌,无论是穿着校服在课堂上读书还是套上职业装在办公楼里打字都没有违和感。照片中的女孩青春靓丽,年轻医生意气风发仪表堂堂,郎才女貌。

拉到最开头,点开第一张照片。内容复杂难辨,大概是某个武器的某个部分,交错的线路上排列奇异原件,铭牌用奇怪的文字标注信息。然后是饭菜的照片,餐盘里有菜粥和玻璃水杯,很像医院里的疗养餐。之后是一个从门口离去的人,拍得很模糊,那大概是岩本医生。

照片内容千篇一律,复杂武器,食物,复杂武器,食物。武器一点点能看出全貌,食物也从清淡的疗养餐变成了和食。渐渐出现了风景照,小猫小狗的远拍,树木和湖泊反复出现,然后逐渐混入了岩本医生的照片,有他正在做饭的背影,也有他伏案工作的侧脸,似乎都是偷拍。摄进照片的边角证明拍摄者一直住在岩本医生的诊所里。

接着某一天,出现了一张手臂的自拍。那条手臂莲藕般洁白,小小的手掌上生着五根纤细的手指,腕上戴着一只精致的表。摄影师貌似很满意,连着拍了十来张。那手表价格不菲。

接下来又是重复的风景。武器,饭菜,小猫,小狗,树木,湖泊,医生。那把武器正是星野把人缩小的大枪,但它的照片越来越少,医生的照片却逐渐增多。画面中季节变换,从飞鸟喧嚣的夏季进入树叶凋零的冬季,接着又有一天,出现了一对美腿的自拍。

那对修长的腿丰腴且匀称,线条完美无缺,纤细的脚踝下是卡通图案的露趾拖鞋,十只珠宝般的脚趾惹人浮想联翩。

下面依旧是风景照,但摄影地点已不止是诊所内。银川波光粼粼的河水,雄伟的天守阁的远景,野餐的餐布和竹篮,纤纤玉指上停留的昆虫,那张湖泊的全景,还有湖水中模糊的倒影。

那是个带着摩托头盔的人,身形是个女性。

接下来是腹部的自拍,可爱的肚脐,结实的人鱼线,白皙的皮肤,一切终止于内裤的花边,内裤之下是之前出现过的美腿。

照片一张一张翻过,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岩本医生的照片已不是那么偷偷摸摸,摄影师大胆地拍摄他的正面照,有的西装笔挺,有的懒散邋遢。猫狗树木的照片依旧出现,猫带着小猫崽子在墙头散步,狗和另一条狗追逐打闹。武器的照片很久没出现了。树木和湖泊再次变换,季节来到第二轮夏天。

终于,又出现了自拍。这次女性在落地镜前的全身照。

她只穿了内衣内裤,毫不羞涩地在镜前展示自己的身体,神情里透着骄傲与满足。

笔直的黑发,可爱的脸蛋,鬼马精灵的笑容,快滴出水的湿润眼眸,右眼下的泪痣。

这是之后记录岩本医生欢乐时光的女性,相册里一大半都是她和岩本医生的合影,二人世界好不甜蜜。

这是星野美宇的脸。

如同一点点茧中羽化的怪兽。

拟态的理由,也许就在接下来这些照片中。星野与岩本共饮一杯冰饮的自拍,星野与岩本在游乐园摩天轮上的自拍,星野与岩本堆沙堡的自拍……这是随处可见的、网上随便找找就能搜到的那种甜蜜记录,热恋中的合影。

米次郎的心激烈跳动。看到这里,他隐约感觉星野美宇相信和自己一样的事。

但还有哪里不对,从照片来看,最开始不会拟态的时候,星野美宇就住在岩本医生的诊所里,医生知道她是宇宙人。这个岩本医生不但收留降落地球的宇宙人,甚至还和她谈恋爱吗?要说胸怀宽广,那也宽广过头了。

的确有对宇宙人抱有善意的人类,但经历过怪兽灾害,太多太多的人类已不愿相信其他种族了,不信任导致的悲剧要多少有多少,宇宙人要是在人前暴露真身一切就结束了。

星野花了很长时间才拟态完全,是什么驱使她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是因为爱吗?这个岩本医生操控了她?一直猎杀宇宙人制作标本,也是这个岩本医生命令的吗?

他控制宇宙人去捕猎宇宙人?

必须追查这个岩本。照片显示的时间从夏季转为冬季,接着又转到春季,平成28年夏季之后就再找不到岩本的照片,不仅如此,那年秋季和冬季星野美宇拍照频率大幅降低,这可是路边蒲公英都要换不同角度连拍五张的星野美宇,整个十月居然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平成28年9月29日,那是岩本医生最后一次出现在照片里,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足以改变星野美宇的事,说不定就是她初次作案的契机。

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星野都没有留下文字记录,黑潮庄也没有找到日记本,要么是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要么是日记本还藏在标本工坊里。

手机里有很多流行的抽卡手游,米次郎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这样在网上积极社交倒也符合她女高中生的人设。联系人、短信以及网络邮箱中,往来的人都不值一提,住所的房东、邻居、要好的同学、班主任。通信内容也很正常,无非是社区活动的报名或者是假期邀约,偶尔还有对班级某个同学或者某位老师的坏话。

她与同学的通讯没什么营养,全是同学间的流言蜚语、不着边际的侃天侃地,说着拿到了哪儿哪儿的优惠券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或者向认识的人要到了知名油管博主的联系方式计划一起拍新视频,都现充得让人受不了。星野美宇的课后生活这么丰富,居然还能挤出空闲制作标本,是岩本医生一直在帮忙?

有封邮件不容忽视,那是用于找回密码的邮件,发信人是某个网站的官方,《超级怪兽论坛》。

米次郎立刻打开自己手机登录论坛。

这个怪兽狂热者聚集之地,也是暗网现身之地,米次郎曾在这儿被人骂得体无完肤。

新回复为零,他本以为会有更多人留言杠自己,点进主页才发现自己原来自己那些有引战倾向的言论都被管理员删了。这都不重要,他迫不及待地在搜索邮件提到的用户名,「彗星白兔」。

一共出现五个用户。

昨夜这个时候,自己也见到了相似的用户。米次郎点进那个用卡通木偶角色做头像的人。只不过昨夜是在黑暗地带「Loopay」中见到这个人,没想到她在明面上也用这套面孔。

这就是星野的账号,米次郎有九成把握。

有的人上课开小差用手机看小说,也有的人开小差去论坛看热闹,星野就是后者。她一直在学生上课的时间点参与讨论,活跃度很高,用户等级也很高。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吐槽怪兽的某些特征,留下“这个时代怪兽太多了”这般令人印象深刻的发言,参与网民的讨论,或者用批判的语调分析那些公众知晓的利用怪兽侵略得宇宙人。

既然在这个论坛有账号,那早晚会注意到暗网发布的帖子。她大概就是这么知晓暗网的,身为宇宙人,看得到附件里的网址。

这些都不是重点,米次郎不停地向前翻。他要找更明显的东西。

终于,他找到彗星白兔四年前的一条发帖,「寄生的怪兽真恶心」。

至少UAG的档案里还没有会寄生别的生物的怪兽,至少这个时代还没有。点开帖子,彗星白兔现身说法,用充满戾气的话语手刃所谓的“寄生怪兽”,那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执着引来了网名的欢呼叫好。

那时她的话语还很稚嫩,像小孩子说人坏话一样,大概是还没熟练掌握地球的语言。

“如果你喜欢的怪兽其实只是寄生者填充的皮囊,内部被寄生怪兽操纵,喷火、扫尾都只是那寄生怪兽高超的模仿,那是多恐怖的事。”

“寄生别人的怪兽太恶心了!”

“你能保证你喜爱的怪兽还是原本的那只怪兽吗?”

“恶心”

“一切都是假的,我崇拜的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一直生活在谎言里。”

“如果你喜欢的怪兽其实早就被人掉包,那你到底喜欢的是真货还是假货?”

“我已经没法用以前的眼光看怪兽了,我觉得它们可能都是寄生怪兽的傀儡。”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米次郎感觉抓住了重点。

再向前翻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个用户在「寄生怪兽」之前发的帖子画风完全不一样,不但用语严谨,态度也客观得多,还涉及了一些只有米次郎这样的怪兽内行会敏感的事。他逐条侦查,“如何实现一兆度的高温”,“瞬间移动在大型生物的应用”,“自卫队武器对防御力场的应对力”,“激光武器吸收的可能性”。

这个账号最初不是星野美宇的,恐怕像电脑一样,“彗星白兔”原本是岩本医生的账号。

至此,米次郎已经浑身发冷了。这些讨论明显不是吃瓜群众的胡扯,其中涉及用语的专业程度让他不寒而栗。这是个侵略者。混进人类之中,暗中收集情报的侵略者。

岩本医生难道是宇宙人吗。

骇客还发送了浏览记录过来,电脑和手机里浏览器的记录虽然过几个月就会清空,但从数据之海中找到它们对那黑客小哥而言不算难事。

星野的浏览记录和任何一个普通市民一样,杂七杂八让人摸不着头脑。米次郎看着那几千页的记录陷入沉思。近期没什么可疑的点,很多手游攻略,日本史的搜索,下季度新剧情报,还有“松茸煮多久能熟”。

他直接跳到四年前,跳到照片中岩本博士最后出现的日子。

在那附近,他找到了星野美宇露出的马脚。

“杰顿星人”

“谋杀立案”

“失踪多久立案”

“宇宙人 谋杀”

“宇宙人事件报案”

“未成年人保护法”

“银崎下水道与海连接吗”

“解体 工具”

……

…………

………………

岩本最后一次出现在照片的时间与那起迷你宇宙人案件吻合。

.

厨房里的灯是暖色调,灶台开着大火,锅里底汤正咕嘟咕嘟收着汁,甜腻的香气充满整个空间,砧板上是切到一半的胡萝卜,地上是摔碎的水壶。

星野美宇跨坐在男人身上,身体因害怕而发抖。她纯白的丝袜被血液浸染,那是身下男人涌出的血泊。

她还在一刀一刀地捅进男人的身体,他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断气了,但星野停不住手,一刀又一刀。她害怕放下刀的那一刻男人会活过来,会对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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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里有一个特别的文件夹,星野把暗网上下载的附件全放在那里。米次郎将附件按时间排序,岩本医生死后她下载的第一个附件名为“完美伪装人类详细教程”。

星野的自拍已经很光彩动人了。在岩本医生被杀前,她就已完美拟态人类。豆蔻年华的宇宙人少女用相片全方位地记录了自己青春洋溢的地球人外貌,那些自拍从不同角度展示了星野的可爱之处、迷人之处,她很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掌握如此高超拟态技术的宇宙人再上网学习未免多此一举,米次郎想通了,她不是要学习拟态,她要找出拟态的宇宙人。

之后的附件也证明了这点。“人际交往注意事项”,“游玩场所top15”,米次郎还发现了某位宇宙人展示自身技能的短视频,星野是在查探敌情吧。

欺骗自己的岩本医生已被乱刀捅死,他的尸体被冲进下水道。但星野美宇并未满足。她的悲伤、她的恐惧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最终促使她拿起武器,捕猎拟态的宇宙人制成标本。

或许她认为再铲除一个拟态的宇宙人,只要再铲除一个,自己被欺骗的过去就会消解,一切会变得像从未发生过般,那些伤痛和苦闷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再铲除一个。

一切都不曾发生,我爱着地球人,我还被地球人深爱着,我会幸福快乐地在这颗星球上度过余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暴行的持续只会加深她的空虚,导致更多暴行,星野美宇将万劫不复地堕落下去。

.

“新电器街,新电器街到了。”

“新电器街,新电器街到了。”

“车门即将关闭。车门即将关闭。”

.

门铃发疯般地叫嚷。

火禾竹乃反应片刻,先是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然后心情又跌落谷底。她还以为恢复供电了,接着才想起自家门铃用的独立电池。

门外那人要再不停手,门铃也该没电了。竹乃烦躁地扔下手中杂志,翻身离开沙发。那究竟是谁?不可能是突然回来的父母,他们带着家门钥匙。会不会是中午那个巡逻的片警?可他不像粗鲁得把门铃按个不停的人。这气势简直像破门而入打劫的强盗,但强盗怎么会按门铃?

无论如何得叫对方住手,外公已睡下,这样下去会把他吵醒的。竹乃怒气冲冲地趿着拖鞋冲到玄关,透过猫眼确认对方。

……这家伙?

火禾宅邸的家门打开,竹乃探出半个脑袋,目光穿过前院小径,望向栅栏外的那人。

周围路灯全部罢工,仅凭微弱的月光,竹乃只能勉强认出那人的轮廓,但这就够了。她认得那乱糟糟的海藻头。那人见正门打开,也停下按门铃的手。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相隔十几米的距离,竹乃喊道。她其实可以走到栅栏那儿说,但她不想就穿着睡衣给那家伙看去。

栅栏外的寺岛米次郎身形剧烈起伏。他是一路跑过来的,嗓子干得冒烟,好不容易才答话。

“火……火禾同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岩本的医生?”

“哈?”

竹乃感到莫名其妙,她很想就这么关门回屋,但又怕米次郎继续门铃轰炸。

“寺岛同学你……不会一整天都在这附近转悠吧?”

没准还真是,他还是中午那身衣服。啊啊,真恐怖,又恶心又恐怖,不知道皋一知道了会不会再嚷着要教训他。

“令尊之、之前……之前曾接受那个医生的治疗吧!那个骨科医生岩本!”

米次郎口干舌燥,一句话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清楚,这副模样让竹乃心里发毛。

“……他的诊所在哪里?!”

“真是的,我不知道寺岛同学在说什么!”

也不管他会不会接着按门铃了,竹乃被米次郎癫狂的样子吓得够呛,只想关上门躲起来。如果他再纠缠不休,就报警给他抓走。

“等、等下!他有危险!再——”

被不得了的事震慑到,竹乃停下上锁的手。她重新打开门。

“谁?寺岛同学是在说谁——”

“岩本!岩本医生!你爸爸在他那儿留了病历!竹乃你该有印象吧!戴眼镜的男医生!他现在有生命危险!”

米次郎两手抓住栏杆,半个身子探进前院,脸因焦急而显得狰狞。

啊,这么说来。

竹乃想起来了,好像是初一那年,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医生经常帮爸爸看病,有时候还带着个很漂亮的护士姐姐。

“你是说岩本医生?”

“对岩本医生!他诊所在哪里?!他给病人看病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

铃木的头套被取下,他又能看见周遭一切了。

他记得这里,这房间的布局、不停旋转的巨大排气扇和仿佛几百年消散不去的刺激气味,这毫无疑问是自己工作的地方。

分尸宇宙人、取出他们内脏的手术室。

他知道大声呼救也无济于事,这楼的位置在山脚,附近荒无人烟,最近的建筑是半里外的发电厂。

手术室本该灯火通明,无影灯总把手术台上五颜六色的宇宙人照得清清楚楚,此刻却漆黑一片。铃木注意到了身前的小红点,他想挣扎,但身上浸湿的麻绳让他不得不老实下来。他明白,那个红点是三脚架上的DV。

强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球一阵灼痛,一时间睁不开眼。那是手提电筒的光,自己如同舞台聚光灯下的主持人,或者拍卖会展出的商品。

“铃木勇树,内部的医生,于西火车站找到。现在是23点51分,我们将在零点整开始。”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视觉,铃木认出了说话的人。就是把自己拽上车的那个人,嘴里镶的金牙在黑暗里闪闪发光,黑风衣内衬是吓人的色彩。在他旁边还有两人,铃木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头目一样的人。

当然不可能认识了,组织不会蠢到派有交情的干部追杀自己。

他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没有监督现场的干部,以及自己怎么会被带来这里,还有自己的末路。很久以前,在铃木进入组织没多久的时候,上头也派发过这种拷贝的影片,被捉住的背叛者遭受了各种难以想象的残酷拷问,最后所剩无几的身体被扔进粉碎机里。眼前的这些人自然不需要干部监督,DV拍好他们就会把视频送上去。

汗水、泪水和鼻涕不知何时都冒了出来,铃木扭动身体,他想求饶,他想让组织宽恕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但嘴被胶布封住了。蛆一样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挣扎出不小的动静。

灭火器猛地击中铃木腹部,窒息和血的味道一起涌上鼻腔,疼痛控制了大脑,他不再乱动了。

“好烦啊,你安静一点。难道想说遗言吗,你也没有亲人了吧?”

金牙点了根烟,被绑的一路上铃木闻得就是这种呛人的二手烟。

没错,没有亲人了。思维涣散的铃木被「亲人」这个词惊醒,没有亲人了,如果早就没有该多好。自己就不会解剖什么该死的宇宙人,更不会混黑道,也不会无人知晓地惨死在这儿!

父亲控制了自己的一生,就算他去世了,种下的恶果还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铃木恨透了父亲。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昂贵的住院费用,铃木也不会向黑道借钱,那男人年轻时就没有喝酒以外的本事,老来又被酒精夺走了健康。童年时父亲醉酒后的一次次拳打脚踢还记忆犹新,现在又被他拖累得失去工作、失去存款。铃木泪水不住的流,恐惧已褪去,剩下更多是临死前的愤怒。

他生气的脸和父亲很像,魔鬼般的脸。没错,父亲就是魔鬼,明明一辈子活的不明不白,却生了个儿子给晚年续命,如此狡诈,不是魔鬼又是什么。

自己失神的时候那几个风衣男聊了起来,他们等的不耐烦了,早就想快点收工完事。铃木听着他们粗俗下流的话,解决掉自己再去哪个夜总会抱抱头牌去去晦气,谈话无聊又没有营养,难怪只配做杀人的差事,铃木死到临头还不愿扔掉优越感。他听男人们讨论各种体位,心里回忆着宇宙人身体柔软的感触,回忆着美优身体柔软的感触。

如果不是该死的宇宙人,美优也不会离开自己。铃木无法忘怀美优那时的表情,那温润性感的嘴唇吐出冷酷的话,比宇宙人积满粘液的食管还要恐怖。如果不是这样的工作,如果没被宇宙人污染变成没用的男人,美优根本不会跑。

污染的结果越来越严重,铃木发现不止那方面,最近自己的牙齿也开始松动,还大把大把地脱发,整天昏昏沉沉。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自己和父亲谁会先死,无论是谁,都是解脱。

恍惚间,铃木听到了雷声,他猜外面开始下雨了。

嘴边剧痛,胶布被揭下,连带着撕了几根胡须。铃木大口喘气,嗓子里发出不成声的哀嚎。

“我有——我有新的配方!请放过我!我能——”

“别激动医生,别激动,还没到点,我们只是有些事不明白,想请教一下你。”

揭下胶布的不是金牙,是另一个风衣男,他的风衣被一身肌肉绷得紧紧的,脸上有条细疤。

“我会说的,我什么都会说的!我什么都说请放过我——”

肌肉男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没头没脑地就问了。

“人能和宇宙人搞吗?”

铃木还在愣神的功夫,远处的两人就爆笑开来。

“你还真问了啊!”

“不行不行的,你看这家伙的表情,完全是把你当笨蛋了啊!”

“烦死了,难道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吗?”

“那当然了,我听说米国那边有人做什么宇宙人杂交,当然是大失败。不同种的宇宙人都生不出小孩,和人怎么可能嘛!”

“知道就早说啊!”

“我听说有的富人有那方面的兴趣,会搞哦?”

“真假?这医生不会也是吧,你可小心别染上什么宇宙淋病!”

“白痴!第一个传染你!”

铃木不由分说又被贴上了胶布,肌肉男厌恶地甩甩手。铃木还在支吾挣扎。

他陷入深深的绝望,这帮人都是蠢货,根本无法和他们交流。

自己本来打算用新毒品的配方当筹码和组织谈判,求他们放自己一命。但在这几个蠢货身上恐怕行不通,他们的脑子里估计全是稻草。如果有干部在场就好了,大人物才会知道自己新配方的价值。

但其实那配方只开了个头,离完成还遥遥无期,真有干部在场,大概会一下拆穿自己的谎言吧。

铃木又听见了雷声,但在那之前并没有看见闪电,他觉得自己疯了。

不,从更早开始,从加入组织的那刻就疯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接受呢?为什么自己会帮组织工作,为什么会贩卖宇宙人器官?铃木还记得那次酒会上,那位姓岩本的学长递出的名片,他帮自己和黑道搭的线。岩本学长也还在为黑道卖命吗?还是说已经事业有成了?

因为,自己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医科专业的自己根本不懂别的技能,剥取宇宙人脏器是来钱最快的活了。为什么要学医?自己明明喜欢画画啊,父亲为什么要把画都撕碎?

铃木恨父亲,恨美优,恨医学专业,铃木恨自己。

他已被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逼疯了。

父亲病逝后,自己也没有留在组织的理由了,美优也不在身边了,自己没有任何束缚了。铃木决定逃跑,他还有点存款,本来是准备和美优结婚用的。他想出国,他想去卢浮宫看看,去看青山和雪山,去把看见的湖泊都画下来。

恍惚间他听见闹铃,听见某个风衣男说“到点了”。嗓子里依旧是呜咽,自己依旧试图求饶,眼前的刀具闪着寒光,铃木脑内却播放起了走马灯。

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部发现的夺路狂奔;得知父亲病逝时自己解脱的大喜过望;美优不留情的背影;美优体内的温度;拿到毕业证书高高抛起的学士帽;父亲带小小的自己抓独角仙,彼此灿烂的笑容……

雷声。

铃木的耳朵嗡嗡作响。

电筒消失了,DV消失了,风衣男也消失了。铃木睁大了眼睛,半边楼都消失了,变成了坍塌的废墟,原本吹不进手术室的山风抹去了他的鼻涕眼泪,抬头是满天繁星。

早春的山青色和茶色混在一起,夜幕笼罩下全变成了黑色,暗红色的天空有群鸟飞过。铃木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只有麻绳和胶布提醒他自己身处真实。

山风是泥土和树叶的味道,还有一点电缆胶皮糊掉的味道。

铃木笑了。他被绑在椅子上,身后是只剩一半的楼,身前是空旷的夜景。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泪自顾自地流下。

是神明。

是神明吧。

我获救了……

神明大人救了我。

铃木被封住嘴巴,但还是笑得前仰后合。

神明大人知道我前半生的困苦遭难,所以救了我的命!我命中注定不会在这里死去!我已经不被任何人束缚了,我铃木勇树自由了!谢谢!谢谢神明大人!谢谢!谢谢自由!

他疯狂了,沉闷的笑声回荡在半边废墟之上,回荡在静谧的夜色中。

随后被轰响掩盖,剩下的半边楼也被看不见的某物压扁了。

.

“喂!你!”

皋一抬起头,叫住自己的是名年轻的警官。对方绕过滑梯秋千,穿过月亮割出的光影,向自己走来。

“这里无关人员禁止进入。”

警官向自己出示了证件,与皋一相互点头致意,他姓兜,看上去比皋一大不了多少。

“对不起,我本来在这里找东西,我这就离开。”

“是在找什么?”

兜警官生着一头警员帽也压不平的张扬头发,还有鹰一般吓人的眼睛。皋一觉得自己像被哪儿的地痞无赖盯上了。

“这是在审问吗?”

“不是,如果丢了重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颗棒球。”

“棒球?”

“我刚才遛狗时候给弄丢的。”

直到现在,银崎也没有恢复电力,这座公园唯一的光源就是天上的月亮,早春的月亮看起来特别小,一有流云飘过世界就黯淡几分。借着月光,兜警官勉强能认出周围供孩子们玩耍的滑梯、充当围墙的灌木还有沙坑里未推倒的沙堡。但这点月光实在不够用,眼前的少年打着手电筒,大概真如他所说是在找东西吧。

而公园边缘,不远处的那栋别墅,此刻灯火通明,窗前反复往来着身穿制服的人。

“现在也太暗了,我听说市内的学校都停课了?等天亮了再找更方便吧?”

“我会在意得睡不着的。”

“这样么,狗鼻子都找不到的球,你有自信找到?”

“我家的狗上了年纪。”

皋一看见兜警官掏出了笔记本。

“你家在这附近吗?”

“是的,我就住那边的古谷家。”

还是发展成被问话的情况了,但皋一也没有不耐烦,他也对这群警员的行动很好奇。

“冒昧问一下,今天你在附近看见或听见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上午去帮班上的忙了,不在这个町,下午回来后倒是没听过有奇怪的事。这里怎么了吗?”

“没什么,有人打恶作剧电话,说那房子里藏着怪兽。”

兜警官往别处看去,皋一顺着他的目光,远远望着声响嘈杂的别墅,那里传来哨声、警笛声和呼喊交谈的人声。

“怪兽?是真的吗?”

“放心吧,只是恶作剧电话而已,那房子里连怪兽的鳞片毛发都没找到。”

但,科特省的人的确搬运出了别的东西,那些东西被黑布笼罩,兜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近几年科特省参与的案件变多了,有几次调查正推进得顺风顺水,上级就突然通知一切由科特省的人接手,老实说,兜不是很喜欢他们。

今夜那些人也是神情严峻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负责人一句解释也不给。只让警员去调查附近的居民。

“那栋别墅的主人,你认识吗?”

“那是岩本先生的房子吧?他已经搬走好多年了……大概是初二那时候?已经有四五年了吧。”

“一直没人居住?”

“据我所知没有吧,岩本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关于这部分,我们还在调查中。这个岩本,你熟悉吗?”

“嗯,我在他那里疗养过。小学有一次手臂扭伤了,来往附近的大医院很麻烦,爸妈就带我在岩本先生的诊所换药。”

“你还能记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怎么样的人……很厉害的医生?按他的叮嘱我手臂很快就好了。啊,有时候附近的家长如果工作到太晚,就会拜托岩本先生暂时照顾一下孩子们,我也去过那么一次。”

这样啊,兜警官记录着笔记,随即翻了几页,在找什么关键词。

“岩本的诊所收治患者,会留在那屋子里疗养吗?”

“我想应该不会,至少我没见过,而且那房子也很小吧?”

“小吗?”

兜警官不禁咋舌,他知道少年的话里没有恶意,但仍觉得这是在炫耀。这片别墅区环境优美楼与楼的距离也不短,自然房价也贵上天。远处还紧挨着山林与湖泊。自己拿着国家工资还只住的起公寓房,恐怕只有岩本这样开私人诊所的收入才够买别墅吧。

“毕竟岩本先生也住在那里,顶多能再住进去一个人吧?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收留患者。”

“在岩本搬走的这几年里,有人想买下这栋别墅吗?”

“我不知道,这恐怕得问先生自己或者房地产商了。”

“我明白了,那他搬走以后,你曾见过别人进出诊所吗?”

“这个我没留意过,我想没有吧,可能在我上学的时段有过?”

“岩本还在诊所的时候,有亲人或朋友拜访吗?”

“我想应该没有……那个,警官,说到底,我和岩本先生也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而且都过了那么久了,私人的问题我想我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时间也不早了,如果想起别的什么,就直接联系警署吧。现在快回家吧,别去诊所前看热闹。”

“呃。”

看少年欲言又止,兜警官挤出一个微笑。

“如果找到了那颗棒球,我会送到你家门口的。”

他的笑容狂气又吓人,像动画片里的反派,皋一惊得一身冷汗。

“……哪里哪里,您辛苦了。”

真是奇怪的警官,皋一如此思索着离开,忍不住回头,兜警官豺狼般的眼睛在望着这边,他赶忙把头扭回去。

这家伙真的是警员吗?

在意得事太多,奇怪的警官,棒球,还有班上的事,皋一觉得自己今晚睡不着了。反正明天也是停课,干脆在屋里看一宿漫画吧。

朋友们总是调侃自己爱管闲事,明明不在责任内的事都要揽下来。社团经理也总说别老是为别人分心。春季赛马上就要来了,还是不要被奇怪的事缠上比较好,总不能不能辜负了棒球部大家的努力。所以别管奇怪的事,别管奇怪的人。

皋一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好。

回过神来,他已停下脚步。

“那个,警官!”

少年重新回到问询的地点,兜一脸诧异。

目击怪兽的电话,搬运某物的科特省,消失四年的户主,诊所。线索像毫无章法团成团的线球,兜隐约能察觉到什么,却无法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正翻阅笔记本,这本笔记不光记录着本次案件,还留有几次过往案件的记录,其中不乏科特省插手的案件。这次的某些线索被他大胆地联系在一起,医生与怪兽,医生的诊所,诊所中的怪兽。

面对藏着心事的少年,兜停止自己的推理。

“又怎么了吗?”

“您刚才提到朋友亲人,这我不知道,但我想起来了,岩本先生后来招了个助手。”

兜的眼神敏锐起来。

“什么样的助手?”

“我想想,是位女性,大概比我大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是黑色的,说话有奇怪的语癖。”

“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我记得姓「星野」,但是名字我不知道,她和岩本先生从来没提起过。”

皋一看兜警官记着笔记,心里五味杂陈。

“这能帮到您吗?”

“帮大忙了,谢谢你,是很有用的情报。”

“呃,我知道说这个很任性,如果以后有岩本先生的消息了,能告诉我吗?”

“你很在意他?”

“受了他不少关照,是个很不错的人啊,希望一切安好。”

兜停下记录的手,注视这个年轻人。

“你就没想过他是因为犯罪才被警察找上门的么?”

“不会吧?岩本先生是个温柔的人啊。对谁都很有礼貌,对小孩子也很有耐心,这样的人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吧?他是个医生哎。”

“也许吧。”

公园外,几辆厢车鸣笛呼啸而过,两人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兜认得那是科特省的车,车上应该是怪兽对策科的人。

他又看向诊所的方向,依旧人影绰绰,同僚们尚未结束工作。

“安心睡觉去吧,这里没有怪兽。”

兜安慰着少年,笃定的态度引起了少年的好奇。

“是么?”

因为怪兽对策科的人都离开了,兜当然说不出口,科特省的存在对一般人还是秘密。他只好大笑着搪塞过去。

同时一个小小的疑问也从心头冒出。

离开的怪兽对策科,他们又要赶赴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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