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婚戒

作者:PSY骨架超有用的ε 更新时间:2021/8/28 22:25:21 字数:12026

细雨下了一个小时,总算停了。

当幸二发现自己进不去飞鸟代高中,已是绕了两圈,他不想再绕第三圈。他并不是飞鸟代高级中学的学生,他今年才初三。

该怎么见星野前辈呢。

二十三点的这里简直是一座失落的城池,宏伟却毫无声息,自己仿佛是谋划潜入城池的忍者。

几年前热衷夜骑的时候,幸二常来这里。这附近风景很棒,古风古韵的学校外是一条长长的、树荫遮盖的路,向外便是波光粼粼的银川。那时他也绕着这所高级中学逛了一圈又一圈,幻想自己是战国的武士,策马疾驱要去拯救里面的公主。

虽有意报考,但他从未观摩过。星野前辈说等拿到断指,就带自己参观校园。她似乎很高兴被人叫“前辈”,初次见面就断言幸二是未来的学弟。

“小幸二这么优秀,考进飞鸟代不过轻轻松松。”

那天她穿着飞鸟代的制服,之后幸二便经常幻想晃子穿上飞鸟代制服的模样,真是漂亮极了,便下定决定要和晃子一起考入飞鸟代。

可就在前几天,星野前辈失联了。

走过飞鸟代错层设计的外墙,幸二感叹这里不愧是昭和建校的老校。他踩过积水,决定从操场翻进去。现在是21世纪,飞鸟代城配备的不是岗哨而是监控探头,自己也不是身披铠甲的武士而是前来赴约的绅士。

目前监控探头因停电而无法工作,绅士也不顾风度,直接爬上操场外侧的护栏。

“唉呀。”

在他班上也有玩心重的同学,他们偶尔会翻过学校外墙跑去游戏厅,幸二一向嗤之以鼻。如果和他们搞好关系就好了,他边爬边想,至少能请教翻墙技巧。

如果不是发生停电,他计划先把东西完好无损地交给星野前辈,再邀请她去喝杯茶,喝茶的时候咨询一下升学的事,最后邀请她下次一块出来玩。幸二喜欢守时的人,初次见面的星野校服都没换就赶来赴约,这在他心里加了很多分。

他也一直想治好晃子的拖延症,奈何她是个起床困难户,出门化妆换衣服还总是磨磨蹭蹭,每次约会总迟到。

冷风呼啸,吹得他一个哆嗦。这让幸二涌出不好的回忆。目光穿过树冠落在皱起的河面,更远处是密集的黑暗建筑,他再扭头向另一边,望向绿茵场和不远处的教学楼。

星野前辈说升旗台见面,在这勉强能看清,那里空无一人。

幸二骑在墙头犯起难,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在自己故乡,那想都不用想溜走就是了,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委托。自己的故乡终日被寒冷覆盖,人心也冻得硬邦邦,幸二讨厌那里。

他向往彬彬有礼,他向往面对困难从容不迫的模样。

“嘿呀!”

他从护栏跃下,落地打了个滚。

全银崎停电的现在,他本可以把星野美宇的委托抛在脑后,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和家人暖暖和和地待在一块儿。但他并不是那种人,就算对方不来,他也会要求自己准时赴约。

星野的失联让他很不安,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打了一圈滚缓冲,虽然没滚进水洼,腿还是震得生疼。幸二扶着护栏站起来,心想一会儿出去绝不要再翻护栏了,挂在胸前的带子却突然断裂,保温杯骨碌碌滚向塑胶跑道。

“不好——!”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杯子,捡起护入怀中。这杯子是去年妈妈买的,大部分时间用来装热水,寒假前偶尔会装味噌汤。

他稳住拿杯子的手,转向月光,小心翼翼地拧开杯盖。寒气漫过杯口淌出。幸二借着月光仔细观察其中情况。

保鲜袋包裹的棕色手指完好无损地躺在冰块中间,冰块的状态也很好,保温杯质量没的说。

星野前辈的请求是复原断指。

那天星野前辈在唐纳滋吃得满嘴果酱,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手模,还有一枚戒指。左手无名指,她咕咕哝哝说,纤细而有力,经常戴乳胶手套所以很白,也不能太细,要套得上这枚戒指,要非常漂亮的手指,棕色的手指。

幸二没动甜甜圈,只觉得这位姐姐真有趣。

他常在邻里闲谈或电视新闻里听闻青年学生堕落的风评,高中去偷窃和援助交际,上了大学则染上麻瘾。他可不想变成那种人,所以平日里严于律己,读书用功,待人谦和有理,维护女友时才会和人动手。

要说不良嗜好,可能只有杀死家附近的流浪猫狗,这算不了什么,流浪动物如果伤到人才是真的不好。

那么星野美宇算堕落的青年学生吗?幸二不这么认为,良俗和法律都没有禁止玩弄宇宙人尸体。她虽然处理尸体,但身上味道很好闻,还请了份甜甜圈。她尊重年纪小的人,面对幸二层出不穷的提问充满耐心。她简直就是幸二的榜样。

自然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拧紧杯盖,幸二仔细观察带子的断口,尝试几次只能放弃,把另一边的挂点也扯断。

他开始整理衣服,今天他穿了正月回老家的那套正装,鞋子则是开学时做的手工皮鞋,有雨披鞋套保护都没淋湿。这大概是自己衣橱里最正式的衣服,幸二觉得假如以后家里生了弟弟,大衣和围巾可能会留给弟弟穿。

“可不能灰头土脸。”

仪容仪表很重要,人靠衣装。虽然身上因刚才的翻滚而粘上水汽,所幸武器没事。

作为断指的回礼,星野前辈不知从哪儿搞来把手枪,送给幸二防身。说着什么“我亲手做的你有空试试吧”,幸二实在没能推却。

银色矩形组成的枪身,收束于晶蓝的枪头,这是把宇宙枪。

今天带着它不仅为了自卫。假如星野前辈真的遭遇不测,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四下张望,停电的现在仍有保安在校内徘徊,自己不能像观光客一样游荡。呼出白雾,他踏进绿茵场向升旗台移动。

待会儿请星野前辈点什么吧,看看自动贩卖机里都有什么热的,茶,咖啡,或者红豆年糕汤。

.

“不是,你成年了吗?”

对面的少年发问,幸二只觉得心里一万只羊驼跑过,这没礼貌的家伙是谁啊!

入夜的十一点旗杆上旗帜早已降下,台下如他所料空无一人。大理石台面上没有人,升旗台前的停车场空荡荡也不可能有人,抬头观望几百米外的教学楼,楼内漆黑一片也不像有人。

星野前辈不会放人鸽子,就算她会,那也没理由丢下断指。

惴惴不安的幸二打算先在校内转一转。他对晃子说过的一个怪谈记忆犹新,去年夏天他和同学们合宿时,怪谈是固定项目。晃子讲了什么不幸被人遗忘的女学生变成学校的地缚灵。幸二不相信幽灵或者妖怪,但他相信人有可能意外困于学校。

飞鸟代高中是一个容纳五千人活动生活的地方,有广阔的空间和无数隐蔽的角落,星野前辈失联了三天,现在说不定正在某个杂物间内敲打水桶求救。

而出现在幸二面前的就是这个少年了。幸二刚踏上教学楼的走廊,他就鬼一样地冒出来,吓了幸二一大跳。

他说,他就是今天来取手指的人。

“和年龄有什么关系?你年纪很大吗?你又是谁?”

星野前辈失联的现在,突然就来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幸二就是再装镇定也不得不起疑。他不漏声色地把保温杯往怀中藏,打算一有状况就溜走。

“我是,我是美宇的哥哥……”

少年的谎言立刻被拆穿。

“我不曾听说星野前辈有兄弟姐妹。”

现身的少年表情微妙,如同吃肉时误食了生姜,最终泄了气。

“好吧好吧,我是她男朋友,呃,现在该说是前男朋友。”

他在幸二面前摊手,认输般解释道。

“如果不完成任务我就一辈子变不回男友了,手指你带了吗?快给我吧!”

男朋友?

幸二观察起少年的模样,不禁乍舌。

虽然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楚,但他仍断言这男朋友君是个邋遢的人。看年纪可能是星野前辈的同学,或者大学生,也就比自己稍大一点。这家伙裤管沾着泥点,衬衫领子从毛衣里翻出一边,手里抱着不知为何脱下的外套,头发乱糟糟。

拜托照下镜子好吗?出门前认真梳头的幸二心里吐槽,这男朋友君是怎么回事,你这头上养的是海草吗?

他打心底不喜欢这个男人。

“别磨蹭了,你到底带没带?”

对面少年很不耐烦,似乎很着急。见他这副模样,幸二只觉得好笑,反倒表现得悠哉起来。

“我还以为这是星野前辈一个人的爱好,怎么回事,现在高中生里在流行玩宇宙人尸体吗?”

“什么?”

“散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吵一架?”

“你在耍我?”

不行不行,星野前辈怎么摊上这么个混混一样的人。幸二盯着他的海藻头,觉得这人一定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也许还会逼迫女友去援助交际,哪怕升上大学也会染上麻瘾,是根本没有未来的家伙。

这家伙吊儿郎当的气质和飞鸟代格格不入。如果说夜幕下的飞鸟代是失落的城池,这少年就是市集的小流氓。学校不像他会待的地方,这里天一黑便显得庄严肃穆,还寂寞。他应该被扔到涩谷的背景里,和霓虹灯轻浮的颜色化作一团。

“冒昧问一句,是因为什么吵的架?”

“什么玩意儿,你有毛病?”

粗鲁至极。

星野前辈帮了自己那么多,还请了客,自己却只能做修复宇宙人手指这么件小事。说实话,幸二很不好意思,他想帮上星野前辈的忙。第一步就驱逐一下她身边的害虫吧。

当然不是通过暴力,绅士的第一手段永远不是暴力。

幸二煞有其事地从怀中拿出保温杯,少年却真像被唬住了,紧盯着杯子。

“你要的在这里。”

他拧开杯盖,慎重地捏出保存断指的保鲜袋,向对方展示。

“扎拉布星人左手无名指,按要求套上了戒指。断面的细胞还是活的,接上手掌就和新的一样。”

少年紧张地吞咽口水,盯着幸二把保鲜袋收回保温杯,盖上盖。

“不过我才不给你。”

“什么?”

“你和星野前辈怎么会凑到一块儿,你是她同学吗?不会是校外的混混吧?”

“小兔崽子,你和她有一腿吗?!”

幸二很享受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那么的没教养,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类人。他稍稍往后退,把保温杯举至胸前当盾牌。

单纯比拼暴力,他绝不是眼前男性的对手,就和在故乡一样,他总是抢不过其他身强力壮的流浪汉。因此他很享受不动手就制服对方的过程,他拿着保温杯,眼看对方的气焰一点点消失。

不过就算对方要强夺断指揍自己,幸二还有宇宙枪这张底牌。

他的手无声无息伸向怀中。

对面的少年逐渐松下睚眦嘴脸,仿佛被戳到什么痛处,摆出无可奈何的沮丧表情。

“求你了……求求你了,办不到我就玩儿完了,她一辈子都不肯见我了……你留着手指也没用啊!不给我你给谁呢?”

“本来给谁,我就给谁。”幸二轻蔑地看着他,“我联系不上前辈,你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同意给你,我就把断指给你。”

“我我我……不拿到手指她不肯见我啊!”

对方跨起个脸。

“她把我拉黑了,除了父母她把所有人都拉黑了,也不上网也不出门,说别人问起来就会觉得我把她毁尸灭迹了……我啥都做了,花,银饰,她让我车站跳舞我也跳了,她让我拉横幅我也做了,她说啥我干啥……所以你把手指给我好不好?算我求求你,把手指给我好不好?”

啊,所以星野前辈才会失联。

真是无能。

自己和晃子偶尔也会吵架,但幸二不会让争执留到第二天,无论是不接电话还是大门紧闭,他总能跨过千山万水寻求和解。他认为先道歉是种美德。

“既然你愿意做到这份上,当初又是怎么吵起来的?”

“……我在咖喱里放了青椒。”

“青椒?”

“我切得很碎了,还以为她吃不出来,结果她就发火了。”

对面的人大倒苦水。

“你知道她挑食有多严重吗?缺乏维生素又不吃蔬菜不吃药,生了溃疡只知道喊疼——”

“停停,别在人前说自己女朋友坏话!”

幸二不由得叹气。

他有些改观,虽仍未放下警惕,却也觉得眼里的海藻头也不像一开始那么难看了。

以貌取人可不是绅士行为,自己还差得远。

再度取出保鲜袋,幸二感受那根冰冷的断指和指节下的戒指,向对方伸出手。

“替我向前辈问声好吧。”

“——我会的!”

少年接过断指,顺势将他一把拉住。

没等幸二反应过来,角落里突然冲出一团金色,眨眼间咔嚓一声。那是个金发女性,迅雷不及掩耳地给自己铐上了手铐。

“二十三点四十一分,嫌疑人逮捕!”

幸二仍没反应过来,他想不清楚眼前混混般的人怎么突然露出兴奋的表情,眼神怎么突然锐利起来。

幸二虽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意识到自己已陷入危机。

于是他用尚能自由活动的左手从呢子大衣里拔出宇宙枪,顶住金发少女的腹部连续射击。

.

阴雨开始三十分钟时,沙罗在飞鸟代高中锁定了目标。

她并未撑伞,一头金发被浇得服服帖帖,高筒靴踩过积水,三步并一步走向走廊的阴影,一把捉住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早已察觉有人靠近,却不料沙罗会直接动手,一时间不知所措。

沙罗挤向他身侧。

“又要报警,寺岛?”

卷发的少年紧张地咽下口水。

“报什么警?我一直打不通。”

米次郎倒没撒谎。怪兽对策科报告,再次现身的「出击」释放了比上次更强的怪电波,现在银崎的通讯网络几乎全部瘫痪。

他一身UAG的西装看起来干燥又清爽,似乎在这高中窝了有段时间。

“报警出现怪兽,银崎的一间诊所,由这附近拨出,就在三十多分钟前。寺岛,对此有何说法?”

离南川家的分别也没过几个小时,两人间却好似隔了堵厚厚的墙。她睫毛上的水珠摇摇欲坠,玻璃球一般毫无生气的眼睛紧盯米次郎的脸。

看着这样湿漉漉的前上司,米次郎紧绷的脸也泄了气。他本想顶撞两句,自己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突然冒出来当了自己上司,又突然说任务结束我不再是你上司,自我中心到让人生气。但他现在什么责难的话都说不出,只好默默脱下外套罩住她。

“一股汗味。”

“咕!我一路跑来的!不要就还我啊!”

米次郎抢回外套抱在手上,扭头不打算看沙罗的脸,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未做解释,寺岛。你是否目击附近有人报警?”

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不想归不想,自己终归是UAG的执行员。

“……我报的警。”

“请说清楚,谁报警?”

“是我报的警,是我说那诊所里有怪兽。”

沙罗看不见他的眼睛,米次郎只留给自己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她无法分辨身边的少年是否说谎。

“为什么?”

“这样一来警察和UAG马上就会行动吧,比我逐级上报快多了。”米次郎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博士的营救任务不复存在了不是嘛。毕竟比起活人,我们UAG更关心怪兽。”

“寺岛,怪兽真的出现了,在完全不同的地方,第二发电厂。是代号「出击」。”

雨声变得断断续续,似乎快停了。这场早春的阴雨并未伴随雷鸣,但现在米次郎不再动作,仿佛被不存在的雷吓了一跳。

“目前已造成了建筑物损坏和人员伤亡,警报等级琥珀色,支部能出动的人都出动。自卫队第一轮迎击已结束,怪兽不知所踪,其入侵城市的可能性仍存在。所有人焦头烂额。银崎随时都会变成战场。”

自己的下属表情丰富,沙罗早已深刻体会。她注视着少年,看他的眉毛和眼睛,看他跌开的下巴。

“所以UAG十分重视这通电话,它在「出击」现身前将怪兽对策课吸引过去,分散了组织的力量。对此内部也有声音推测报警人与怪兽有关,提供错误情报是为了调虎离山。寺岛,你报警前考虑后果吗?”

雨淅淅沥沥。

“……诊所里找到小武妈妈了吗?”

“麦基计划机密,我无可奉告。”

米次郎转向沙罗,满脸的失望。

“你说得对,我的任务中止了,因为博士已经死了。”

“寺岛,你现在本该休息——”

“但是,上原桑,南川博士向星野发射能量轰炸枪的时候炸断了自己手指。”

他打断沙罗,心事重重。

“她戴着戒指,所以无名指被自己炸断了。星野为了完成标本,就拜托别人修复这根断指,就在这里交货,在今晚。”

月亮被雨云遮住,路灯也还没恢复,这所中学陷入沉睡。远处24小时营业的自动贩卖机也关着。这里醒着的恐怕只有走廊中的二人。

“星野在休眠前招供了吧,她说博士早已死亡,制成的标本被买给了米国人?但她其实没做好标本,今晚她才能把标本的手做好。”

说到这,他咬牙切齿。

“她对我们撒谎,为了拖延我们,为了让真正的南川博士死在容器里!”

沙罗依旧面无表情,她漂亮的眼睛如同流水线打造的工艺品,不带半点波澜。

“证据呢?”

“等我捉住修复断指的那家伙,证据就有了。”

“如果现在我要因为诊所怪兽的事,把寺岛逮捕回去呢。”

“那我就报警,说这所中学里藏着怪兽。让UAG和警察来抓交付断指的人。”

“谎言无法叫来支援,假如学校被警察包围,持有断指的人也将避而远之,寺岛坐牢,「灾2711」加入麦基计划,南川博士下落不明。”

沙罗步步紧逼,米次郎靠着背后的墙壁,两人间的空隙太小,不这样做就会贴到一起。如同被狮子逼到死角,他不愿看沙罗的眼睛。

“给我证据,寺岛。”

“……我拿了星野的手机,他们用手游的玩家私信联络,里面有记录。”

“偷来的证物不能算证据,寺岛不但会关起来,还会关很久。”

“你没监督好下属,也得处分吧。”

不管米次郎的胡说八道,沙罗继续说明状况,她一字一顿,吐出的话语顺畅又沉重。

“「灾2711」是麦基计划宝贵的财产,她的科技是全人类宝贵的财产,远比你我重要。寺岛只有无根据的想象,这什么都改变不了。想推翻「灾2711」的证词,重启南川博士的救援任务,就给我有分量的证据。”

“……啊这,没准怪兽是星野放出来的,她把「出击」缩小,再用定时炸弹炸碎罐子,怪兽嘭地出来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嘟囔这么一句,接着编不下去了,又是沉默。

沙罗摇头。

“寺岛,你只有凭空的揣测。”

夜风起,混着雨水的冷空气一下子灌进走廊,打湿了米次郎的外套和头发。

沙罗说的没错,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南川博士存活,自己无能为力。

自己只有漩涡般纠缠不清的疑惑。

“上原桑你……你觉得星野为什么要一刻不停地做这种事呢。”

在看完掌上电脑的内容,不对,在调查星野的时候,还不对,要更早,甚至不是审讯室会面的时候。

在火车站,星野打算缩小自己的时候,米次郎心底已出现这份疑惑。

“你跟我聊过幕后主使的可能,那诊所的所有人岩本医生,我看他就像主使,但他四年前死了。所以星野是为了复仇吗?向谁复仇呢?”

他还记得那份迷你宇宙人尸体档案,按星野的记录,那尸体应该叫杰顿星人。

“她变成人类模样,不停地杀宇宙人,杀杀杀。是因为心理变态?还是因为皈依者狂热?还是说为了正义?”

这番话勾出了沙罗的回忆,诊所内血肉模糊的活地狱在脑中回放。她面无表情。

“大概就是正义吧?她杀死想吃学生的拟态宇宙人,还杀死了绑架人类的宇宙人,所有人都喜欢她,身边的人都关心她……我其实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平成都结束的今天还有宇宙人为了人类挺身而出,哇真是赞爆了……所以我想是不是南川博士真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逍遥法外,星野把她抓起来做成标本也是活该。”

她注视米次郎的脸,他从未露出这仿佛背叛某人的愧疚表情。

这样沮丧的脸,沙罗记忆深处,有谁也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说着“太晚了”的表情。

“……可她要真为了正义,怎么又想伤害小武呢?”

月亮挑开稀薄的乌云探出头,地上水洼闪闪发光。

“寺岛,你想救「灾2711」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在做大错特错的事,没人该为此牺牲,无论是小武还是博士,还是星野美宇她自己。”米次郎说,“沙罗,你和我,UAG本可以纠正这一切,救博士,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就能纠正所有事。”

“只凭这些说辞,UAG不会相信寺岛的,寺岛得不到增援。”

米次郎眼神黯淡的同时,沙罗抬起头。

雨不知何时停了。

“但是,我相信寺岛。”

“咦?”

“我是麦基计划指派的临时上司,对寺岛负责。而且我的专业证据采集,这种场合,比寺岛有用。”

沙罗把金发扎成一束,再打成团。

“前上司吧?”

见她这般模样,米次郎五味杂陈。

“我还以为我们的任务取消了。”

“我得坦白,这次任务是我第一次出外勤,可能有没做好的地方。还请寺岛直接说出来,不然我不知道。”

米次郎瞪大眼睛,随即挖苦她。

“那你还真倒霉,头一次就参与宇宙人案件,这种事不会有好结局的……”

“似乎是这样。”

“倒是否定我一下啊……”

突然间,他被沙罗捂住嘴。

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东西掉落在地。

.

夜风扫过,带走温度,又把硝烟和焦糊味吹上幸二的脸庞。

后坐力拉扯他的左臂,光线的能量则推动沙罗的脊椎,两人一瞬间拉开距离。

她的手指还死死扣住手铐另一段。

幸二只觉得像枚炮仗在手心爆炸,左臂震得发麻,耳鸣不休,刹那的闪光令人睁不开眼。但他顷刻间适应了一切,于是准心划过弧线,再度瞄准金发少女的额头。

枪口照亮的却是那少年的脸。

米次郎从未有过这么快的反应,他一把拉开沙罗,在幸二开第四枪前,将她挡在身后。

光线钻进米次郎的眉心,烧焦他的头骨,气浪旋转着甩出脑浆。这三道光线排着队穿过他的大脑,掀翻头盖骨,射进沙罗的眼窝。

两声闷响出现在高亢枪声的回音里,少年和少女摔倒在地,抽搐着不再动了。

空荡的走廊只剩夸张的喘息和一下又一下的扳机声,枪早已打空,徒留弹夹不停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幸二终于缓过神来。他大口喘气,打底衫被汗水浸透,外套则被溅上一层血沫。

“什么东西……”

他喃喃。

刚才连开六枪的有力手掌现在发起抖来,连带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手铐稀里哗啦响。

他在枪火中看清了,拷住自己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女性,有一头金发,似乎是外国人。

幸二感觉很难受,自己失手打死了女人。

他也不敢上前确认,地上披散的金发像摊可燃垃圾,他只好取出手帕擦拭手背和枪身的血迹。

身在故乡时,幸二就讨厌暴力。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很疼,打别人打到满手是血也很难受,手上的血风一吹就会冻住,又疼又痒。

他把脸擦干净,又将就着擦了几下外套的血迹,最后极不情愿地把手帕收好。真想扔进垃圾桶,可这会变成证据。

已是尸体的女人说什么“逮捕”,她是警察?幸二觉得没可能。警察又有什么理由拘捕自己呢?虐杀流浪猫的那天他就理解了,在这个世界只要不伤害人类,人类社会就会保护自己。把宇宙人杀死,把宇宙人尸体做成标本,把标本的断指复原,幸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里犯了法,也许是偷税漏税吧。

“……手指。”

他从混乱中回过神。没错,自己不是来杀外国女人的,也不是来教训**丝前男友,自己为断指而来。

左顾右盼,月亮的角度很微妙,走廊上到处都是涂黑的角落,幸二用手机照明,可到处都找不到保温杯。

哪里都搜寻无果,他最后把目光落向那两具尸体。

真倒霉。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也只剩尸体附近没找。幸二用衣袖捂住口鼻,挪动脚步接近,散落的血肉本就刺鼻难闻,那少年的尸体还不受控制地淌出了排泄物。

幸二可不打算打扫现场,这种事只要丢给宇宙人就行了。钱到位,暗网上愿意顶罪的宇宙人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手机没信号,幸二早就动手找替罪羊了,他相信一切都能安排妥当,处理好断指,自己回家睡觉,明天醒来,晨间新闻就会播报宇宙人袭击了留校男女。

本来明天还晃子有约,今晚得早点休息。

围绕两具尸体来回踱步,幸二实在不想翻动它们,它们又脏又难闻。手机的手电照过凝固的血泊,照过放大的瞳孔,照过少年扯掉的纽扣,照过绸缎一样的金发,还照过少年仅剩的下颌。

还真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少年的尸体,努力不留下脚印,想办法夺取尸体紧握的保温杯。

可耻的骗子,你根本不在乎星野前辈珍视的断指,你也不在乎前辈。

费了好大劲掰开树根般纠缠的手指,幸二取回了保温杯。

杯子倒没粘上血迹,断指也确认无恙,长舒一口气的他又瞟到少年尸体,几乎就要啐上一口。

但他还是忍住了,唾液毫无疑问是证据,给男朋友君的惩罚已经够了,星野前辈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吧。

“失礼了。”

接着他在金发的尸体身上摸索,右手手铐未解开,钥匙大概在她那里。幸二可不想手腕留着手铐当纪念品。

外套口袋没有,胸前的口袋也没有,裤子口袋没有,幸二便把手伸进金发尸体的毛衣,接着发现哪里不对劲。

“什么?”

他触碰到了尸体腹部的裂口,那里硬得像块铁。他摸到了什么,将裂口内的东西从毛衣里扯了出来。

满是油污的手中,是一束软管包裹的电线。

“什么东西……”

狐疑的他凑近尸体的脑袋,观察那被光线击碎的眼窝。

少女的右眼被打得整个凹进去,辐射出细密的裂纹,如同破碎的玻璃制品。

突然,裂口迸出火花,点燃了金发的毛衣。幸二连连后退,地上奇怪的尸体正在燃烧。

恍惚中他想起,自己在宇宙人之间听过这个。

生化电子人?

他停住了,周身动弹不得,但不是因为震惊,他动弹不得,如同钉死的昆虫标本。

身后有什么在响。

幸二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后出现燃烧的响动,破裂的响动,挣脱束缚的响动,爬行的响动。

他忽然懂了,这是蜕皮的声音。

“……沙罗……”

什么东西跨过火焰,呻吟着现身了。

余光看见有人在扑打火焰,动作有气无力,幸二认出是那少年的外套。

“……罗!”

虚弱的呻吟逐渐变得有力,扑灭火焰的动作愈发起效。幸二惊恐万分,为什么自己动不了?

“沙罗!上原沙罗!”

为什么动不了!幸二发现自己的手掌浮现绿光,自己全身都已浮现绿光。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被光线射中了?自己要死了?!自己会死吗?!一辈子保持这个姿势死去吗?!

动不了,为什么会动不了!

“沙罗!上原沙罗!别睡啊沙罗!”

有谁在那里摇晃烧得漆黑的电子人,是这伙人的增援吗?是增援定住了自己?总不至于是另一具尸体吧。

那男朋友的头都被我轰飞了啊。

幸二的思维快融化了,如果不是动不了,他可能已经吓到尿裤子。

好嘛,下次合宿再讲夏日怪谈,我可以讲这个。

有谁粗暴地对自己上下其手,幸二惊恐得想闭上眼睛,但做不到。那人从自己身上摸出打空的枪,扔向远处。

幸二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起来。身体又能动了。他立刻连滚带爬地想逃离此处。

却被人翻过身死死压制住,接着是暴雨般落在身上的拳头。

“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幸二没问完,又挨了一拳,眼眶被打得乌青。

“谁给你的枪?!枪的效果怎么解除?!”

“快停下,别打了——住手!同为地球人,相互争斗没有意义!”

对方果然停手了,从殴打变成绞杀,幸二被他掐住脖子,痛苦得喘不过气。

“沙罗怎么变成这样!!”

“你到底是地球人……还是宇宙人……”

“为什么!”

幸二没办法回答,他因缺氧翻起白眼,双手在对方胳膊上抓出一道道痕迹。要死了,我要死在这儿了,变得和那电子人一样……

“生化电子人是怎么回事?你说沙罗是什么?!”

对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却也仅是松到能让人呼吸的程度。空气涌入气管,幸二止不住地咳嗽,几乎把肺咳出来。

他看着米次郎。

啊啊,原来是你。

这么一回事啊,你和我一样,不单单是地球人,所以才与星野前辈牵扯上……

米次郎反手一耳光。

“别他妈给我想别的!”

“哈哈,你也是别的地球来的吧,哈哈哈!”

脸都被打肿了,幸二却大笑不止。

“……那不是什么女士,只是个洋娃娃!能说话有记忆,像人一样活动着……哈哈哈,我居然因为杀了这么个东西愧疚,哈哈哈……”

“你再给我说一遍?!”

米次郎提起幸二的衣领,青筋暴露龇牙咧嘴,一副要生吃活剥的气势。这张脸却引得身下男孩练练发笑。

“哈哈哈。你现在要把我抓进大牢吗!你要把我关到胡子都花白吗!哈哈哈,我才不要!”

这家伙有些不对劲,米次郎直觉不妙。身下的人在胡思乱想,米次郎看见了风雪,他看见了冻成冰雕的人,看见黑色的宇宙人,他看见幸二和一个黑色的宇宙人。

“这颗地球,虽然有战争,还有交通事故,但人类能在上面活到几十岁一百多岁,是如同天国一样的星球——”

朦胧中,米次郎看见快冻死的少年对黑色宇宙人说,「我把这颗星球交给你」。

“我把我那破烂星球送给他,所以他带我来这里!你以为能抓住我?我可是地球的王!哈哈哈!我将一直幸福生活,在成百上千个人的身体里生活!几辈子几辈子,直到空虚得再送出这颗星球,呸!”

他吐出什么东西,那东西挂着血从米次郎脸颊滑落,是半截舌头。

幸二大笑着,痛不欲生,翻滚着咳出血沫。

“喂——!”

这可把米次郎吓到了,他手足无措,被幸二蹭了一身血。

“不要死,喂你别给我死了!”

海藻头,我们明早新闻见。

“断指的主人在哪里?!断了手指的宇宙人关在哪里?!”

弥留之际,幸二似乎听见耳边有谁在咆哮。

米次郎脑海里,只听得一阵窃笑。

.

老实说,加藤看见警灯闪烁的校园大门,心里还是打退堂鼓的。

他今年25岁,还在一线当执行员的时候,「大将」事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怪兽从学校地下探出头和尾,将校园变成无人接近的孤岛。那次校门口也全是警车,警灯不要命地闪啊闪。

调入麦基计划后,加藤就不怎么碰得上怪兽案件了,今天的怪兽也不在校园里,怪兽在郊区。他深呼吸,将手中文件夹拢拢,从刑警和警车旁经过,踏入校门。

切,也没什么难的。

先是这里保安向公安局报警说校里死了人,之后等公安转向UAG报告,UAG内部派出麦基计划,已是最初报警的一小时后了。这一小时里郊区的怪兽又现身破坏,加藤很庆幸,自己不用上前线和那透明的怪兽对峙。自己只需监督同僚回收电子人,再封住现场所有人的口就行了。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任务目标。

目标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身上披着警察给的蓝色毯子,正大口嚼着膨化食品。自动贩卖机的玻璃窗被他打碎了,周围全是碎玻璃和食品包装袋,面包、饼干、没加水的泡面和碳酸饮料易拉罐。这儿似乎开了场派对,现在派对结束,只留下没吃饱的人。

“执行员2A1N1220。”

目标有了反应,但他没放下手中食物,他继续咀嚼着,只是抬眼看自己。饿死鬼么,加藤在心里吐槽。

“请在这里签字。”

目标用沾满油的手接过文件,给我擦一擦啊!加藤心中不爽,这文件一会儿要上交的。

不爽归不爽,他仍旧递出原子笔。总不至于让目标用手上的油签名吧。

可目标没接过原子笔。加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都要酸了,才见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合上文件。

“……这是什么?”

“这是保密协议,以前不会没签过吧?”

“我并不直属你们,为什么能给我看这个?”

目标手里是关于生化电子人原型机「Android-0」的保密协议。在案发现场,原型机被物质缩小枪的光线摧毁而停止了机能,她身边则是一具初三学生的尸体,初步判定这名初三学生就是犯人。

“你如果想和普通人一样洗除记忆我也没意见,这不是还没到那地步嘛!”加藤糊弄,他不想浪费口舌,“都是麦基计划的决定,再追问对你也没好处。”

目标神情呆滞,仿佛刚经历完人生的大起大落,半晌才冒出一句。

“要关我多久?”

“什么?啊啊,我们暂时不追究你弄坏原型机的责任。具体处分可能等「出击」被打死,上面的人才有空考虑吧?”

“我不是说沙罗的事,我是说那个男孩……”

“男孩?你说凶手?他不是在和原型机的搏斗中牺牲了吗?我们从原型机脑内提取了片段,犯人不正是死于她手的吗?”

“沙罗是……这样说的?”

案发现场没有找到第三人的痕迹,只有凶手的血,和原型机的零件。这目标在纠结什么呢,他也参与打斗了吗?虽然看上去一身血,但那都是事后粘上的吧。现场没有他的痕迹,总不至于是痕迹自己消失了吧。

少年呢喃着什么沙罗沙罗的,是原型机的名字吗?一副哭哭啼啼的脸,加藤最看不得这样的脸。

“警察找你录过口供了吧?赶紧签字,签完字你就可以走了,我也好下班。”

“断指,那断指呢!你们拿到断指了吗?!快去救博士!”

“喔喔喔,你别激动。”

目标突然情绪化,加藤连忙后退。

“你说断指……是犯人保温杯里的那个?那个怪兽细胞做的假货?博士是指……博士是?”

“假货……”

目标瘫坐在包装纸里。加藤见他不再有攻击性,便小心翼翼地上前。

“我说……你先把字签了,签完字就可以回家了,后面的事警察和UAG会处理。你监护人呢?警察联系你监护人了吗?”

“凉姐现在不在银崎……”

“姐姐?总而言之,你有住的地方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沙罗不是为了这种事才——!”

目标突然抓住自己的衣领。

“沙罗为了我——你叫我去休息?!你让我撒手不管吗?!”

“噫噫噫,别这样!别把油和血蹭我身上!”

没忍住,一把推开了目标,加藤皱起眉头,满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的人。这什么神经病,为什么麦基计划重点关照这样的白痴啊?

“……我知道了,我先去休息。”

目标向加藤伸手,加藤反应过来,递出笔。

“第一步是休息……”

他边签边嘟囔着计划什么,加藤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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