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梦被打碎了,真实的魂灵下沉,下沉,再下沉,最终来到一切真相所在之地。
江酒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于是得见光明。
有纯净的光从天顶坠落,在她面前展开,其中无数互相连接的线条扭曲着,像拥有生命一样进行着没有丝毫规律可言的随机运动。
然后,有略带机械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欢迎您来到真正的魔女之夜中,尊贵的魔女大人。”
江酒略微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因为在虚假的梦境中经历了太多事情,一时半会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这里才是真正的魔女之夜?”她理清思绪后问,“那我之前所经历的梦境是什么?”
“是一个伪梦。”
“伪梦?”
“对。”
仿佛是魔女之夜意志的声音肯定道:
“魔女之夜被用来承载所有的异类已经有千年时间了,而祂本身就是一个梦境,所以理所应当会被身处其中的异类们的梦境所同化,污染。”
“来自异类的负面情绪滋生出疯嚣之王,它一点一点侵蚀着魔女之夜的底层逻辑,试图与我争夺控制权限,但所幸速度缓慢又被静谧魔女压制,魔女之夜就还能勉强维持运行。”
“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于是,在静谧魔女解放了魔女之夜后,疯嚣之王趁机构建了那个伪梦,将所有参与争夺魔女之夜控制权的入梦者拉进来。”
“其实在最开始其余入梦者便已经落败,被驱逐出梦境了。”
“最后只剩下三位入梦者……也正是这三位入梦者扭转了故事既定的走向,消灭了疯嚣之王,重新夺回了魔女之夜的控制权限。”
“其中一位便是您,尊贵的魔女大人。”
那声音恭敬地说。
紧接着,江酒面前那团由无数笔直线条构成的扭曲多面体发生了繁复的变化,甚至渐渐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
肥胖,温厚,头戴王冠,却不像童话中那么无能而滑稽。
纯粹由线条构成的苍白国王出现在江酒面前,俯身低头,把手紧紧贴在胸前,向她致以最崇敬的礼节。
江酒坦然接受了它的致谢,却微微皱眉,问:
“所以,国王就是你,而你是……”
“抱歉,我不是国王,”苍白的国王摇了摇头,“那位梦境之民是伟大的,我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我是魔女之夜在收容了所有异类之后,逐渐由魔女之夜本身仿效智慧生物逻辑而诞生的意志,换句话来说,我便是魔女之夜本身。”
“……”
自称魔女之夜意志的苍白国王在极短的时间里为江酒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
关于魔女之夜本身,关于童话王国那场梦境,甚至关于那位国王本身……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祂始终对江酒最关心的问题避而不谈。
“那么真相呢?”江酒面无表情地问,“这场魔女之夜,童话王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苍白国王却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这样问了。
于是,祂对着江酒伸出手来。
无数的线条蠕动,汇聚,最终凝结成最完美的球形。
“这是个梦,”祂对江酒说,“也是一切的真相。”
江酒看着那个梦,不知为何,她从里面感受到悲伤,痛苦,决心,壮烈,还有最后的释然。
仿佛有个伟大的灵魂驻留在那个梦里,与她对视。
“请在离开魔女之夜后使用,”苍白的国王把那个梦递给江酒,“到时候,您就将知晓您想要得知的真相。”
江酒伸手想接过那个梦,可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那由无数繁复线条组成的光球突然崩溃,分解,还原为最基础的无数线条,融入她如今这具身体中。
也好。
她心想。
至少这样,不用担心怎么把那个毫无实质的梦带出去了。
然后江酒又抬起头来,盯着苍白的国王看了会儿,问:
“在我走后,童话王国那个伪梦会因此崩塌么?”
“不会,”魔女之夜意志恭敬地回答,“但会被重置,就像您每次入梦一样。”
“那有没有办法,让童话王国就按照现在的发展,继续下去?”
“很难。”
“那就是说,可以咯?”
苍白的国王沉默片刻,然后给出答案:
“构成童话王国主体的是梦境之民,他们本就是生活在魔女之夜中的原生种族,所以在这点上没问题,可童话故事的主角……也就是您还有王子和巨龙,都是外界的入梦者,当你们离开后,童话王国就会永远失去相应的角色。”
“故事的主角们消失了,那么它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除非……你们愿意在魔女之梦中留下另外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自己?”
“对,撷取人格与意志,重塑属于你们的角色,然后,故事自然就能继续发展下去。”
“那便撷取吧。”
江酒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魔女之夜意志难得沉默片刻,似乎是无法理解江酒的想法,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恭敬道:
“但我要先去询问其余两位入梦者的意愿……请您稍候。”
“嗯。”
苍白的国王消失了,祂的身体重新坍缩为原本的紊乱多面体,不再说话,只微微散发出不甚清晰的光芒。
江酒便耐心地待在原地等待祂的答复——但并未等太久时间,很快她就再次听到了魔女之夜意志的声音:
“遵从您的意志,其余两位入梦者都同意了您的提议,等您离开魔女之夜后我就会让凝滞的时间继续流逝。”
“好。”
江酒点头,同时又有些好奇,问:
“那……请问我能得知剩余两位入梦者的身份么?”
“自无不可。”
苍白国王回答着,伸手,以无数繁复的线条为江酒展现了除她以外剩下两位入梦者现实的身份。
“原来……是她啊。”
江酒轻声感慨着,挥手,抹去那些线条,然后又问:
“那么潘多拉呢,我此行便是为潘多拉而来,她在哪里?”
“她在您前面不远,”苍白国王微笑道,“只要您再往前走一段路,您就能见到她了。”
“这样啊。”
江酒点头,意兴阑珊地朝祂挥挥手:
“那,再见。”
苍白国王没再说话,只是恭敬地站在原地,目送江酒缓缓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
魔女之夜的底层只有一望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纯粹的黑。
行走于这片黑暗之中很容易让人丧失距离感时间感和方向感,就像把眼睛蒙起来一样,普通人恐怕很容易就会有些有些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开始在无尽的黑暗里兜圈子。
可江酒不会。
她大概摸清了魔女之梦的规则,也清楚了所谓的前方不是客观的前方,而是主观的前方。
只要她坚信自己能走到前方,那她就一定能去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只是……
就像雪盲症一样,人类的眼睛无法适应枯燥的单一色彩,会在不停寻找视线焦点的无效运动中加速疲劳,最后失去视觉。
梦里的人类是否也会患上雪盲症呢?
就像……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江酒乱七八糟地一边想一边走,然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亮着的微光。
方方正正的,造型有点独特,远远看去给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酒又走近了两步,瞪大眼睛一瞅。
嚯!
怪不得她觉得这么熟悉呢,这不是口棺材么?
还是水晶的。
透亮,清澈,如果不是边缘与梦境接触的地方看起来有微微的扭曲,江酒说不定都会怀疑水晶棺材其实并不存在,里面躺着的静谧魔女正悬浮在空中。
她好像睡着了,睡得很香,眼睛微微闭着,纯白的睫毛如雪花般晶莹,甚至闪烁着微光——上次江酒见到她的时候她以星光遮面,可这次她在沉睡,就露出了被时刻隐藏起来的真容。
江酒侧坐在棺材上,俯身,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忍不住轻声感叹:
“像,实在是太像了。”
“竟能如此相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江酒坐在静谧魔女潘多拉的棺材上,就像当初她在酒吧里看着缄默魔女莉莉丝一样。
静谧,缄默,潘多拉,莉莉丝。
她早该想到的。
这两个人有一张几乎完全相同的脸,而她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不过就是头发睫毛还有瞳孔的颜色。
怪不得,对一切事都如此冷淡的莉莉丝会让她进入魔女之夜救这位静谧魔女呢。
江酒想着,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伸手,稍微用了点力气,推开了盛放着静谧魔女身体的这口滑盖式水晶棺材。
“是白雪公主?还是睡美人?”
她轻声问,然后弯腰,把胳膊放在棺材边沿,托着腮看棺材里的潘多拉。
所以,就算已经从童话王国的梦中清醒过来了,可身处魔女之夜的最深处,一切规则都还是按着童话的表现形式来的么?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恐怕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吧?
有浅浅的光温柔地拂过。
于是一切重归往昔模样。
戴着王冠的小公主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沉睡的静谧魔女额头印下一吻,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精魄与灵魂。
然后,小公主轻声呼唤起她的名字:
“醒来吧,我的恶龙。”
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庞大的阴影悄然浮现,以双翼将小公主笼住。
“遵命,我的小公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