㈢
今晚,是『南岭』聚集地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晚。
狂欢的人群让秋风都退避三舍。
一片喧嚣中,凛和醫正在对坐划拳,用来做筹码的果实在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朔低头喝着果酒,狷又在和溃说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
环顾四周,不见聂的踪影。
“凛,你出拳太慢了!”大概是喝了两杯啤酒,醫的脸微微涨红。
“哪有,是你喝多了…”凛苦笑着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向着身旁的朔求助。
“朔也看着呢,不是我犯规吧。”
“醫在数到二的时候就出拳了哦。”
朔大概并不想管这些事,或许根本就不用管,他用手托着腮帮,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情。
微醺的感觉让身体和思绪都有些散漫,困意涌起,一时间模糊了视线。
似乎是一瞬,又如同永恒。
——
“以刀剑之名。”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
“我答应你。”
——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您。”
——
“朔?朔?”
感觉有人推了一下自己,意识回到眼前。
“怎么了……”
揉着眼睛,视野还是朦胧一片。
“哎,马上重头戏就要开始了,怎么可以睡着呢?”光听语气就知道是聂。
“怎么,箐不要你了?”装作不耐烦地揉着额头,朔打趣道。
“哪有,我可是专门赶回来陪你们的,”聂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箐和父母待在一起,可没法过来。”
“说什么都是箐,要是有了机会,你还不是会和箐跑得没影。”来了精神,朔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爬起来。
聂吐吐舌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神采。
“放烟火咯——”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发出一阵欢呼。拥挤的人群将用来燃放烟花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烟花可是我们拜托第三番队的队长制作的,从原料采集到加工制作,我们可是全程参与哦。”
连朔也觉得有些意外了。
“原来你们在忙活这个…你们究竟制造了多少烟花?”
“大概二十箱吧,足够庆典上用了。”
“而且我们还有剩下足够多的矿粉。”
狷和聂相视一笑,眼中流露着狡黠的神采。
谁知道他们又在盘算什么。
“凛和醫呢?连溃也不见了。”环顾四周,早已不见三人的踪影。
“他们已经去高台了,”狷指了指人群,“不过,要说最佳的观看地点,应该是离高台较远的位置才对。”
“我和他们说过,一会就回来啦。”聂吹着口哨,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
不用说也知道他究竟在看谁。
朔低头喝完杯里的果酒。
微风不燥,空气清爽宜人。
“咻————”
是响箭划破长空的声音。顿时,喧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朔抬头。
爆竹的火光留下长长的尾迹。前一秒的夜空还漆黑如墨,像是无尽的深渊,无情的眼瞳。
可转眼,它便已是星火飘飞。
靛蓝,朱红,橙黄,翠绿……数不清的色彩在眼里炸开了花。
它们旋转,腾起,又缓缓坠下,像是生命在舞动。
突然间有了一瞬的呆滞。
这不是信号弹。没有烟雾缭绕,头顶只有转瞬即逝的星辰。
这是朔不曾见过的光景。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小孩子开始发出兴奋的尖叫。
人群,开始沸腾了。
第二发烟火接踵而至。似乎是掌握了燃放烟花的时机,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竹冲天而起。
即使是黑色的幕布也被染得五彩斑斓。
“果然还是在这里看更漂亮。”凛从人群中挤出,顺便带出了醫和溃。
“真的好好看啊,我一次看到这种!”溃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嗯哼哼,我们的功夫可不是白费的哦。”聂和狷的鼻子似乎要翘上天。
“当然。毕竟是我调配的。”
“嗯?”
众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介就站在一旁,手上提着一个硕大的木箱。
“这是,烟火?”
介点头。
“这是给你们的。等到高台上,我会教你们操作。”
“真的假的?”溃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
“少废话吧,要放就快点,大家一起来嘛。”
狷给聂比了一个手势,两人彼此立即心领神会,开始把一众人往高台的方向推去。
“别推得太猛啊!啊,对不起!”
不停向着旁人道歉,处在最前方的溃算是遭了殃。人群就这样被硬生生挤出路来,一群人推推搡搡登上了高台。
高台看起来很狭小,但是实际上足以容纳数人,中间还设有特殊的机关。大概是放置烟花的位置。
“首先是固定底座。”介拿出几个木楔子,指着高台上的凹槽。一看便知,六人一齐动手,很快烟花箱就被固定在高台的顶端。
“然后呢?”凛见到介突然沉默,忍不住问道。
“别急,我在准备引燃物。”
介取出一个指头粗的竹管,在一块石头上摩擦了两下。
只听刺啦一声,竹管的一端开始冒出火花。
“把木箱一侧的竹板掀开。”
介说着,同时把竹管递给溃,“你先拿着,一会点火。”
醫掀起竹板,烟火的引信终于暴露出来。
“那么谁来点火呢…”溃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的目光却直勾勾落在脚下的烟火上。
其他的高台已经陆续开始有爆竹升空,闪烁的光芒映得木质的平台忽明忽暗。
朔看了看凛,凛又转身看醫,醫摊摊手,看向狷和聂。
溃的心思真的藏不住哦。
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似乎只有溃本人还蒙在鼓中。
“介说的是由溃来点哦。”狷聂两人自然是懂得的,便朝着溃点了点头。
溃忍不住笑了起来。
广场正中央的高塔上,作为压轴的大型烟花,终于也被正式引燃。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的装置,这次的爆竹升得很高很高。
朔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接下来的场景。
他只觉得天穹变得越来越遥远,数不清的焰火在头顶化为闪烁的尘埃。
难以描摹的绚烂色彩炸裂着,融合着,试图涌进脑海,并在记忆中刻上永不磨灭的浮绘。
这场烟花的规模,远远超乎了想象。想必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白忙活一场……”
连狷也呆呆地仰着头,喃喃自语。
“……”
“还记得在『宴』上我们要干什么吗?”聂盯着天空,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你是指誓约吧。”
醫看样子是醒了酒,他拍了拍凛的肩膀,“来吧,现在不就是一个好时机吗。”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凛靠在栏杆上,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朔仰着头,并没有吭声。而介背对着众人,正朝着酒吧的方向望去,更是无心理会眼前。
与热闹环境不相称的缄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
“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立誓了。”朔终于缓缓开口,“大家都清楚,对吧。”
没有人回答。介依然盯着远方。
但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哎呀。”狷困扰地挠了挠头,“为了准备这个,我们可是废了很大功夫的。”
“烟花的确很好看啊。”
溃应声附和,但是他的声音很小,传到耳中像是蚊子嗡。
听着他们这么说着,凛笑了笑,朔跟着笑了起来,结果醫也露出苦笑。而狷和聂的笑声就更加夸张,它甚至有种感染力,能让毫不知情的人也一起笑起来。
“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了?”
溃还不知道自己也露出了傻笑。
“没事没事,既然狷和聂都这么费尽周折,就这么拒绝也不好意思。”凛似乎是笑够了,叹出一口气。
“没什么意见。”朔也表示同意。
狷同聂击了个掌。
此时烟火尚未燃尽,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炮管处在待燃的状态。
台下能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但在转眼间便淹没在一片喧闹之中,也分不清是谁发出的。一两个小孩正想要偷偷溜上高台,却被父母拎了回去,还在吵闹不停。
“还是我来开头吧。”醫挠着头发,像是遇到了伤脑筋的事情。
“……”
他顿了顿,换了一个合适点的姿势。
“以刀剑之名,在此起誓。”
他看看四周。
“同生死。”
凛此时已经走到了醫的一旁。
“……共患难。”朔开口。
“好严肃啊,明年再看一次烟火怎么样?”聂咧开嘴,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牙齿。
“翌年今日,同庆佳节。”狷用手肘捅了捅聂的腰侧,把他的话修饰了一遍。
“啊……”溃愣住了,恐怕是完全没有想好要,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头来还是出了岔子,你算是最让人伤脑筋的。”
醫现在是真的伤脑筋了。
溃的脸嘭一下涨得通红,其颜色之深甚至比醫喝醉时还要更胜几分。
“好了,不要太紧张。”凛向前一步,挡住了醫的脸。
“呃…”溃咽了咽口水。
“哎,同生死,共患难,同庆佳节,然后就……再立誓约如何?”
“还立啊?怎么这么牵强……”凛仰天长叹,朔却又一次陷入沉默。
——
“以刀剑之名,在此起誓。”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
还要立誓吗。
你告诉我,你究竟能不能坚守。
能不能?
——
“哈。”朔的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
“行,勉强通过了。”醫揉着太阳穴。
不知何时,溃已经说完最后一句誓词。立誓已经正式结束。
跑神了么?
朔甩甩头,几何形的烟火图案在视野中晃动,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现在不是犯困的时候啊。”聂的脸凑到朔的面前,却被朔用手强行拨开。
“不要凑这么近。”
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朔特地遮住了眼睛。他大概是想到了昨晚的事。
不过这种做法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显得没什么用处。
“这么较真干什么啊,真是的。”
看不到聂是什么表情,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朔倒是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誓约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想回去休息了。”朔揉揉眼睛,觉得脑海里混沌一团,意识像是溶解了一般。
“没事啦,走个形式而已嘛。”
看着朔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狷打着哈哈坐在了高台的扶手上,看着溃和凛摆弄着烟花箱子。
醫和介正在交谈着什么,不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哦。”聂的声音传来。
狷笑嘻嘻的点点头。但是他仍旧坐在那里,双腿来回摇晃,像是根本就不怕一般。
朔再一次打了个哈欠,困意像是一根线,正在一点点将自己缠绕。
意识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
“以刀剑之名。”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他说着相同的话。记不清楚他说过多少次,可能有很多次,也可能仅有一次。
——
“我答应你。”
——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您。”
——
现在是几时?抬头,狷还在扶手上晃荡。
不知又从哪里摸来了一箱烟火,凛和溃比葫芦画瓢,正在找隐藏在竹板下的引信。
醫和介不在这里。
“太晚了,我回去睡觉了。”
在这么撑着,搞不好再醒过来就是晌午了。
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睁开干涩的双眼起身,酸软的身体充满倦意。『宴』后的一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想一天睡到晚也完全没问题。
顺着扶手下了高台,朔穿过烂醉的人群,沿着自中心广场延伸出的大理石路面向营地里走去。
没有灯火的引导,远望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营地的火光。
田埂上凉风习习。
团员们都在中心城镇,广场上,酒馆里——营地几乎没人。
哈欠连天,微冷的空气洗刷着脾脏,让倦意有了些许消退。
绕上田埂,小心地避开尖锐的稻茬。被篝火照亮的建筑若隐若现。
身后的城镇的上空突然变得花团锦簇。
据说是只有『央都』庆典上才会使用的烟火,今天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
朔的嘴角有了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