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八个月前)
“下一个。”
即使外面到处都是轰炸机轰炸的声音,吉姆·格尔南特的平稳却又夹杂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依然响彻了帐篷。
卡车的车厢打开了,伤兵被运送了进来。
一个护士看到这些喘息的士兵,忍不住将双手放在了口罩上,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随同的一个军官也跟着进来。
“医生!”他说,“我们需要转移。”
“嗯。”老吉姆点点头,用他苍老的手指拿起了止血钳。
护士握住不省人事的士兵的手,几个士兵帮着把伤兵抬到手术台上。
“你们在干什么!?”军官惊诧地怒吼道,“撤退命令已经下达了!”
他的腿被炸开了,老吉姆心想,止血处理做得很不好,他失血过多。
他试图重新包扎伤兵的腿,让出血停下来。
可是他没有成功。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绷带。
老吉姆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战士的狗牌,记住了上面的名字。
帐篷外面,轰炸机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噪音。
然而这声轰鸣,并不能盖过老吉姆的清晰声音。
“下一个。”他说。
周围的士兵,以及握着战士的手的护士,他们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又是一个重伤的战士。
“他死了!”即使是不懂医学的军官,也立刻就看出了伤势的严重。
然后军官对老吉姆说:“医生!我们必须离开!”
“嗯。”老吉姆应了一声,审视着这位伤员。
他的脖子那里有伤口,他的战友只是粗略地包扎了一下来止血。
解开绷带后,经验丰富的老吉姆一眼看出来问题所在。
有一块弹片刺了进去。
从他沙哑的,仿佛是漏气般的喘息来看,他的气管已经受损了。
老吉姆拿起开始变钝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他的脖子,然后拿起已经开始变形的钳子,从里面取出弹片。
护士轻轻抚摸战士的额头,帮他把乱发梳理整齐,帮他擦去脸上的尘土和血迹。
老吉姆把弹片扔进金属盘,然后他看向战士。
战士安详地微笑着,已然停止了呼吸。
老吉姆翻出他的狗牌,扫过一眼。
“下一个。”他沉稳平静的声音盖过了轰炸机的轰鸣。
“你还要浪费时间吗!?”军官怒吼道,“你听不见敌人的飞机的声音吗!?你以为靠帐篷的迷彩能有多安全?要是他们发现这里,这里马上就会被炸成粉末!!”
“嗯。”老吉姆应了一声,看向下一个战士。
他的眼中,突然燃起了像是香火一样的光点。
这是个女兵,她的腹部中弹,现在她昏迷不醒。
她的五官端正,有着靓丽的棕褐色头发。
吉姆解开她的衣服,查看伤口。一块不是很大的弹片从她的腹部进入,穿过她的身体,从她的后背穿出。
伤口很脏,需要清洗。
他看向护士,而护士虽然明白老吉姆的意思,却只是抱歉地摇了摇头。
啊,我都忘了,老吉姆心想,药品早就用完了。
突然,他的心中浮现一丝恐惧。
他看着被自己解开的绷带,看着这位女兵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里流出来。
上帝保佑她。
“长官。”老吉姆说着,看向军官。
“哦哦,医生,你终于——”
“打火机借我。”
“什么!?你还打算——”
老吉姆打断他,重复道:
“打火机,借我。”
他音量不大的声音盖过了轰炸机的鸣响。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仿佛他在下一个绝对不能违抗的命令。
军官被他可怕的眼神,以及突然散发出的夸张气势给威慑住,他摸索自己胸前的口袋,然后拿出打火机交给医生。
“按住她。”
护士,还有几个战士纷纷过来帮忙。
灼烧伤口的痛苦让女兵从昏迷中苏醒,而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则是被飞机的轰鸣盖过。
处理了伤口后,医生重新帮她绑好绷带。
这次,他没有去看狗牌。
然后,依然是沉静,丝毫没有动摇的声音响起。
“下一个。”
入夜,战地医院撤离了。
在被军官训斥了几个小时之后,老吉姆有了一点自由时间,坐在卡车中,他随着车身颠簸而摇晃。
他取出一本笔记本。
今天,他救了一个战士。
真是令人激动,这可是件大事。
他把它记在笔记本上。
不过,该记住的事情,不只是这件事。
然后他默默翻动笔记本,从后面往前翻。
那里,密密麻麻地写着无数的名字。
老吉姆用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努力握住差点滑落的钢笔,在颠簸的卡车中书写起来。
他增加了许多名字。他用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些名字。
老吉姆阖上笔记本,以防纸张被自己的泪水弄湿。
他把笔记本紧紧贴在自己胸前,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