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下一步。
爱丽一边反刍这句突然想起来的话,一边拿出早已空了的水壶。
她同时拿出自己的军用匕首。
她把这两件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微微深呼吸。
拿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是第三天的中午。
爱丽之所以不再警觉那边的弹坑,是因为她认识到,自己的身体终于迎来了极限。
爱丽现在的身体可以说是疲惫至极。
她的精神终于也忍受不了了。
最为重要的一点,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狙击水平。
本来,爱丽始终有信心,在敌人探头射击的一瞬,举枪赶在他把头缩回去之前将其击毙。
但是现在,在几次耳鸣,视线发黑之后,爱丽没有这么肯定了。
不,应该说是做不到了。
爱丽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显然,对方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现在,爱丽要击中他,只能让他自己从掩体里面走出来。
爱丽开始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了。
不过,她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在那个郊外的别墅,在那靠近麦田的地方度过的时间,都是那么美好。
爱丽回忆起了自己的祖父,回忆起了他对自己说过的一切。
总有下一步。
爱丽此刻明白了自己的祖父想要传达给自己的道理。
爱丽早已下定决心,要逃走,要回去,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看看那块麦田。
但是,在自己就快逃走的时候,遇到了敌人。
没有能够完全逃出这片战场。
爱丽暂时放下狙击枪,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左手手掌。
鲜血从手掌那里流出,但是爱丽早已对疼痛麻痹。
她另一只手拿起水壶,把鲜血灌进水壶里面。
在自己感觉双手因为失血冰冷之前,爱丽一直放着自己的血。
然后,她又让自己的血淋了一些在水壶外面。
粘稠的血液,稍微可以起到粘着剂的功能。
从另一边的袖子割下布条包扎好左手,爱丽摘下头盔,放到一边,然后,她用自己的匕首割下一大块自己美丽的褐发。
想必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丑陋吧。
她把头发细心地黏在水壶上面,然后把水壶袋子的绳子缠在自己手臂上。
她将水壶塞入头盔,然后把这对组合从左边伸出一点点。
爱丽在脑海中模拟着地形,控制着对方的视野,让对方看到头盔和被自己的秀发遮住的水壶。
然后,她开始祈祷。
——来吧。
就如爱丽所希望的那样,对面的枪响了。
不过,为了拿水壶和头盔,爱丽把狙击枪放在地上,用上了双手。
她不能去瞄准对面狙击手的脑袋。
爱丽感到自己拿着水壶的手一震,对面的狙击技巧及其高超,如果爱丽自己的脑袋在水壶中,那么她的太阳穴就已经被打穿了。
被子弹打中的水壶破裂了,然后,里面灌着的爱丽的鲜血,随着子弹的冲击力而四溅。
头盔内立刻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爱丽松开抓着头盔的手,让它就这么随着冲击滚出去,滚落到对面的狙击手视野里。
然后及其快速地回收水壶,因为这可不能让它飞到外面让狙击手看见。
——看啊,看那头盔里的血迹,我已经死了。
爱丽心中默念,她放下已经无用的破碎水壶,然后端起狙击枪。
爱丽注意到,那位狙击手还露着头。
但是他还是举枪瞄准着掩体,似乎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疲惫,因为饥饿,因为失血,爱丽感到耳鸣不断。
因此她知道,现在要去拼反应力,会输。
她只是静静等待着。
那位狙击手,爱丽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那是位黑发黑瞳,有着东方传统模样的青年。
他还是举枪盯着掩体。
但是,爱丽已经在心中数下一个数字。
一百七十四。
爱丽从未漏记她杀死的敌人的数量。
这也是她的一个仪式。
就像是哀悼一般。
过了一个小时,青年放下了狙击枪。
爱丽看到他的眉头微微舒展。
现在,举起狙击枪,打中他的眉心,是件容易的事。
比呼吸,更加容易。
爱丽猛地从掩体后面站起来,她举枪瞄准敌人。
这些动作都已经烂熟于心。
然后她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
瞬间,她每次开枪时都会有的感觉,此刻也出现了。
她无与伦比的天赋,让她感到此刻,时间流动得是如此缓慢。
从爱丽漆黑的枪口飞驰而出的子弹,穿过那位满脸震惊的青年的额头,带走了他的体温。
尸体倒地,和地面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爱丽的时间感觉恢复了正常。
不需要去验尸,爱丽跑向自己的背包。
噢,就只有十步。
爱丽打开背包,那里有食物,还有备用的水壶,还有伤药,因为爱丽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知道,自己将徒步回去自己的故乡。
那会是段很长的旅途。
狠狠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几口压缩饼干,灌了几口水后,爱丽突然留下了眼泪。
自己活下来了。
啊啊,感谢上帝!
活下来了!
此刻,所有积累着的疲惫感一涌而上。
爱丽就地躺下,再也无法阻止自己进入梦乡。
自己睡了大概多久,爱丽不得而知。
她发现,自己的怀表表停了,看来是错过上表时间了。
她被一股湿润的凉意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她坐起来,看向周围。
周围很暗,但是并不是黑夜的感觉,爱丽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
然后她察觉到凉意的来源。
“……下雨了。”
抬起头,爱丽看到天空布满了乌云。雨点并不硕大,也不密集,只是一场小雨。
但是雨水中夹杂着灰尘,非常肮脏。
爱丽突然想起来,她在和狙击手对决。
她一个激灵,从坐姿变成卧倒在地的样子。
但是她又立刻想起,他已经被自己击毙了。
爱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她的右腿的伤口不断刺痛着她,但是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
然后她拿起狙击枪,对准那个弹坑,尸体倒下去的时候,又摔回了那里。
然而,她又意识到,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她拿出匕首,这把匕首可以装在枪口,起到刺刀的功能。
她端着枪,将刺刀对准弹坑,然后缓缓向那里移动。
她想去看看,和自己对决了那么久的狙击手是什么军衔。
爱丽成功靠近了那个弹坑,没有遭遇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向弹坑内探出头。也没有看到什么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于是她放下枪,蹲下来,滑进弹坑的中央。
那里躺着一具尸体,那便是被爱丽击毙的狙击手。
爱丽本想看他的军衔。
但她发现,所有的肩章,或是胸章,都没有显示他的军衔。
爱丽一开始以为,有人来过这里,帮他回收了。
但是她立刻否认了。
因为她注意到,狙击手的狗牌没有被收走,还挂在他的胸前。
上面写着爱丽不认识的方形文字。
突然,爱丽感到伤心。
她意识到,这位狙击手之所以没有肩章,唯一的理由,便是他自己把肩章扯了下来。
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位逃兵。
爱丽注意到他的军装,他胸前的口袋那里,有一小块白色的角露出来了。
她伸手拿出放在那个口袋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因为反复被拿出来看,照片的边缘都开始微微反卷,看起来磨损地很严重。
照片背面,写着几个爱丽看不懂的方形文字:那是一行话,和几个名字。
照片正面,里面定格的画面已经开始褪色泛黄。
爱丽认出了那位狙击手,他微笑着,站在照片里。
他的左边是一位有着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她靠在狙击手肩膀上。
他的前面是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的身后是一栋白色的房子,房子后面,爱丽能看到有湖水在反射破碎的阳光。
爱丽捂住了嘴,跪了下来。
眼前的这具尸体,已经被雨水冲刷地冰冷。
而照片上的他,显得如此,幸福。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