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名叫施羽的孩子第一天上学起,武先便发现,这孩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无论是上课,或是下课,甚至是在老师们叫他回答问题时,他总是一言不发。甚至还会把问问题的老师看得脊背发凉。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向他的班主任反应说:“你们班那个施羽是不是太不合群了些?”
但武先并不处于范畴之内,甚至连施羽的班主任都问过武先,他怎么不问施羽的事情。
于是,武先便告诉了所有代课老师那一天他所看到的景象。
“太可怜了!”一位女老师不禁说到,“真不知道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不清楚,但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改变这一情况。
于是,武先开启了每天试图与施羽搭话的日子。
“施羽喜欢吃什么啊?”“你喜欢什么颜色?”“你喜欢猫还是狗?”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仿佛成了施羽的影子,如同黏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一般,难以清理。
然而,施羽却总是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这令武先异常尴尬。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施羽与他说了自从他入学以来的第一句话:
“家庭是怎样产生的?”
这问题令武先一愣,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问这种问题他倒是头一次见,但他仍旧回答道:
“是因为爱情和血缘吧,两个人先产生爱情,然后逐渐繁衍,最后以血缘为纽带形成的就是家庭。”
“那如果没有爱情呢?”施羽问道,“如果家庭中最初的两人,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单纯的因为欲望而走到一起,那这还算是家庭吗?”
这问题令武先一时语塞,他隐约意识到了这个孩子自闭的原因,但他却不清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武先如实的回答道。
“为什么?教师不就是为人解答困惑的吗?为什么连你也会有不明白的问题?”施羽这样问道,
“我终究只是个凡人,”武先这样回答,“即使我学到了许多知识,即使我成为了教师,我也只是个凡人,事实上,即使是那些自诩‘超凡’的人们,他们也未逃离凡人的范畴,而只要是人,那么无论他们有多么渊博的知识,他们也是无知的。”武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越是学习,越能够感受到‘无知’。”
施羽看着他,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刺穿,最终,他说道:“有些答非所问了。”
武先嘴角直抽抽,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我知道你一直缠着我的原因,也知道我有些不合群,我爷爷也这么说。”施羽又说道,“但是,与他人交往的越深,暴露本性的可能也就越大,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而一个人真正的想法可不一定是什么治愈人的东西。”说完,他吃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你不用来劝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这话令武先接不下来,最后,他只能说道:“人终究是群居动物。”
“是啊,可总有人渴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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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到现在。
武先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他与当年那个自闭少年重叠在一起。眼前的男人面容清秀干净,胡子刮得一干二净,虽说头发有些长了,但却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他穿着一条西装裤,脚踩皮鞋,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解开了在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了白皙的皮肤与锁骨。整体给人一种中性的美感。
“这跟我当年带的是一个人?”武先暗自腹诽。
“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庄生晓梦喃喃道,这话被一旁的白起所听到,于是他也在一旁说道:“确实,他在这个人面前展露出的气质,跟在我们面前的完全不一样......”说到这儿,他突然卡了壳,“不对,从我们一开始见到他时,他展露出来的气质,就没有一样过!”
这话说出的一瞬间,庄生晓梦也如梦初醒,她大意了,作为精神系的超凡者,她自认为即使不动用能力,也能清楚的窥探出一个普通人的内心,但是她错了。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他开始表现得极其愤怒,却又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显得奇妙的淡定,现在看来他并不是显得淡定,而是他想要装出普通人的反应,而又弄巧成拙。”庄生晓梦如是说道,“他很狡猾,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不了我们以后,不论是强装也好,真的也罢,他用他的淡定不断试探着我们的底线,虽然怀疑,却不张嘴去问,而是以孤僻的态度来观察我们的行为,来判断我们对他究竟是何种企图。”
“好小子,真亏他能坐的住。”白起咬着牙根,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便准备去给客人泡茶。
“我去吧。”新任老板的声音使他停下了脚步,他不禁回头,疑惑的看向施羽:“这是我的工作,主人。”
“我知道。”施羽说道,“但我也得尊重一下老师,不是么?”
武先现在完全被震惊到了,就在刚才,他的这位学生只是打了个响指,他的衣服与头发便焕然一新,仿佛被吹风机吹过一般。于是,当这位学生端着茶杯再次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成为了‘后来者’?”
所谓“后来者”,指的是那些在十六岁成年以后(帝国法律规定十六岁成年,但法定结婚年龄为男十八女十六)的自然觉醒者,虽然每个人的成长期都有所不同,但超凡的觉醒年龄一般是以十六岁为界限,一般情况下,一旦年龄过了十六岁,便很难成为自然觉醒者。而十六岁以后觉醒异能的人,便被人们称为“后来者”。
此时,施羽便是被当作了“后来者”。
“嘛,算是吧。”施羽说道,“所以老师到这里来,是有什么烦恼吗?”
“烦恼?”武先愣了愣,“并没有什么烦恼啊?”
此时,【厨师】所做的面条已经被白起端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武先,便扭头离去了。
“这小子,看着每天事不关己,结果咱们教他的东西他倒是记住了。”白起对【厨师】说着,“他已经知道只有‘心有所想’之人,才能进到这个地方。”
“可他似乎理解错了。”【厨师】说道,“所谓‘心有所想’,只是说明能够看到这里,并且成功进来的,必定是陷入了深度思考的人,而不是‘心中有欲望’的人,他还是想浅了。”
“可这终究是好事,”白起说道,“至少我们教给他的事情,他是听了的,而不是在单纯的敷衍我们。”
“可这样理解错误似乎也和敷衍没什么区别......”【厨师】喃喃道。
而在另一边,施羽正和武先大眼对小眼,气氛异常尴尬。
“可恶,装13失败了......”施羽懊恼的想着,同时他在心中咆哮:“是谁都行,快来救个场啊!”
“呃,要真说烦恼,主要还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吧。”武先动了筷子,夹起了一筷子面,吃到嘴里后,又感叹了一句:“真香啊!”随后,他又说道:老婆孩子都去世了,现在的学生也不听我的课,学校工资也就我最低,回到家里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说着,男人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抱歉。”施羽说道。
“没什么可抱歉的,到时我失态了。”武先擦了擦眼角,又吃了一大口面,“倒是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你家老爷子还好吧?”
“死了,就在去年年底。”施羽说着,语气也难得有了一点波动,“人老了,就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治愈系的超凡者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最后还是去世了,死于心梗。”
“节哀。”武先沉吟片刻,说出了这两个字。
“倒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施羽觉得不应该问,但他却抑制不住他的好奇心,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失礼了,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想说的。”武先说道,“是空难,就八年前的那个。”
施羽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帝国航空512号?”
“是内一班,”武先回答道,“飞机设计缺陷,加上地勤检修不彻底,几根导线缠绕在一起,其中还有破损,居然都没有人发现,甚至任由飞机飞了三年!”男人说道这里,眼中的愤怒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在这个男人带施羽的两年里,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发这么大的火,他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好好先生的类型,如今看到他如此愤怒的一面,这也不禁使施羽感到同情,眼前的男人已经年过四十,再也不像年轻时那般精力充沛,他虽然没有发福,但头顶的头发却日渐稀疏,皱纹也如同沟壑一般爬上了他的脸。
“岁月还真是无情啊。”施羽心想。
一旁的男人依旧在诉说着他的愤怒:“导线缠在一起,工程师居然说什么‘绝缘材料,不会出问题。’没错,材料确实是绝缘的,但它会过热,一旦温度升高,就容易发生火灾,更何况导线还出现了破损......”武先说道这里,脸已经埋入了双手,传来阵阵啜泣声,“破损了,就会泄露魔能,内玩意儿可是一点就炸啊!威力超大的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说着,男人逐渐停止了哭泣,他再次抬起头,说道:“爆炸的点就位于机头下方,整个机头都被炸掉了,当时飞机还在爬升,我实在难以想象那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桌上的面已经凉了。
“不说这些了,搞得咱们今天的主题是比谁更惨似的。”武先打破了沉默,吃完了已经凉掉的面,又说道:“所以,你现在是超凡者了,是吧?觉醒了啥能力啊?这家店是你开的吗?内些都是你的员工么?”
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武先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施羽却一个都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静坐在武先对面的椅子上,沉默着。
见此情景,武先开始坐立不安,他看了看施羽,又看了看碗里的汤底,心想:“要不把汤也喝了?”
这一尴尬场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施羽便张开了眼,说道:“所以,这便是你执着于为超凡者教授魔能理论的原因吗?”
“啊?”武先有些迷惑,似乎对于施羽说出的话感到诧异,他想要开口问话,但施羽却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八年前的那场空难,飞机的总设计师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但与大多数新人不同的是,他是一位超凡者,本来他应当是去到军队,或是其他的什么超凡者应该去的地方,但他却因为先前打伤了人被勒令退学,但他终究是一名超凡者,而超凡者之间大都互通有无,他的一个人脉在航空公司有着关系,于是将他塞了进去,仅仅过了两年,他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航空的一名高级设计师,即使他经过了两年的学习,其蹩脚的魔能理论基础却令其在魔能科技领域成为一名高级工程师有些不太够格,但他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于是他设计了一款飞机,其实那款飞机在技术上并没有什么创新之处,他只是将已有的技术巧妙的拼接在了一起,但它确实更加省钱,而省钱,对于飞机的制造厂商来说,便是王道。”施羽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看来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武先,继续说道:“因为它更加省钱,所以制造商们并没有对这套设计进行更加彻底的审核,甚至从某些角度来看,它的风险微乎其微,帝国航空在谨慎了百年之后终究是不谨慎了一次,对于这个微小的细节他们并没有在意,设计师获得了名利,他们节省了成本,皆大欢喜不是么?起码当时他们都是这么想的,然而无巧不成书,这一次帝国航空大意的不仅有管理层,还有地勤,在机头下方的一个微小破损经历了三次小修,一次大修,都没有发现,甚至飞行员已经报告过许多次,驾驶舱的一些插件反应有些不太灵敏,但他们始终不愿意打开驾驶仓的地板,去看一眼那些导线。”施羽再次停了下来,眼前的武先已经红了眼眶,死死的盯着施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那个工程师当年打伤的人是你,而使他退学的,是你的朋友。”施羽回答道,他淡淡的看着眼前快要发狂的男人,心中无喜无悲,“不必惊讶,这应该算是我的‘能力’,与其纠结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还不如放眼当下。”施羽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武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要做一笔交易么,老师?”
一旁的白起快要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