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流动，遮住太阳。
在这一片血色之上。
在这些被恐惧和不安所支配的居民头顶。
在街道两旁店铺的二楼露台。
一个全身都被包裹在纯黑长袍里，五官清秀，黑发黑瞳的少年此刻正跌坐在露台的藤椅上，迎着不算刺眼的阳光，四十五度角仰视着面前的女人。
不对。
该说是女人吗？
莱卡不清楚。
因为面前这个“人”的全身都覆盖着虚幻而美丽的天蓝色鳞片，不要说样貌，就连一丝外露的肌肤都看不见。
而此刻，她正抓着一柄通体金黄的单手长剑，脚尖点地，立在露台的白玉石栏柱上。
唯一外露的蛇样竖瞳如蓝宝石般美丽，即便瞳孔内的冷意比寒冰更刺骨，却也无法破坏这份令人惊艳的美。
莱卡就这么呆坐在椅子上，傻傻地仰视着面前的人。
令他呆滞的不止是这人的美丽。
还有几乎要把他脑壳掀开的眩晕和耳鸣。
莱卡脑子里的眩晕和耳鸣简直就像是坐了一天跳楼机似的，也让他第一次知道，当一个人恶心到极点的时候，是连呕吐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耳鸣在减弱，头疼在减轻……
但莱卡也愈发感到茫然无助。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高二教室的后排上语文课，在用手机上安装的模拟器偷偷玩Galgame。
结果，现在不但手机消失不见了，就连被自己当做背景音的，语文老师那絮絮叨叨的讲课声都已经无影无踪。
“——我问你，是你把恶魔带进王都的？”
莱卡面前的人终于开口，凛然的女性声音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
莱卡发不出声音。
茫然、眩晕、耳鸣，以及女人那过于美丽的眼眸让他失去了言语。
“怎么？不说点什么？还是说，你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女人冷漠地注视着莱卡，一秒后，声音继续响起：“算了，真没意思。”
利器刺穿血肉。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莱卡呆愣地看着长剑刺入胸膛。
直到鲜血喷涌而出，灼热和剧痛一齐冲上大脑，他才下意识地想起躲避，想要大声呼喊。
但一切都太晚了。
等莱卡终于反应过来，他却已经做不出动作，也发不出声音了。
一剑贯心。
莱卡在一片茫然之中，被钉死在了旅店二楼露台的藤木靠椅上。
……
‘？？？’
‘什么情况？’
‘我这是上课玩游戏玩睡着了？那同桌怎么没叫醒我？’
‘难道是像小说里写得那样，穿越到异世界了？’
‘我靠！别人穿越好歹也被车撞一下，被雷劈一下，走个过场……我这连个形式都不走，我哪分得清是做梦还是怎么回事啊！’
首先冲到莱卡心头的，既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莫名攻击的愤怒。
而是没有任何实感，搞不清状况的疑惑。
接着，他忽然察觉自己胸前的剧痛似乎消失了……不对，不单单是疼痛，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察觉不出自己的呼吸。
莱卡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黑暗。
‘……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死了？’
疑惑刚刚在他心中成型，思维还没来得及跟上。
眼前的黑暗又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上去画风极为廉价，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
界面上陈列着八个写着【No Data】的空白存档，界面的最下面还有一个大大的save和load选项，选项旁边则画着三个火红的宝石。
‘这是……我在手机上玩的Galgame，《美少女面包房》里的存档和读档界面？’
‘可这宝石又是什么东西，原本的游戏界面里有这个东西吗？’
莱卡的注意力集中到那三颗奇怪的宝石上，却看见最右侧的一颗宝石突然开始猛烈燃烧，消失在了游戏界面里，只留下一个空白的宝石槽和另外两颗完整的宝石。
随后，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
【您已花费一颗灵魂宝石来读取存档】
【距离自动读取存档还剩3……2……1】
【存档读取成功】
“你先等会儿！灵魂宝石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读档，我又什么时候存过档了？我真的穿越了吗？如果穿越了，我穿越到哪了？那满身鳞片的女人又是谁？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给我解释清楚？”
一头雾水的莱卡在心中大喊。
但游戏界面并没有搭理他，上面也没有新的对话框弹出。
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逐渐变淡，消失。
莱卡只感觉自己的精神一阵恍惚，光明随即重新回归他的视野，轻浅的呼吸也自动恢复，手脚上及时传来衣料的触感……除了胸前没有了被开洞的痛楚，其他一切感受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就连眩晕、耳鸣和眼花，也都和之前一样。
他本能地向四周嗅了嗅。
空气中弥漫着茶水的香气。
迫切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莱卡强忍住眩晕感，转动眼球，慢慢扫视着这个陌生至极、只待过十多分钟的露台。
这个露台是悬吊在街道上，从房间里凸出来的。
露台的面积窄小，只放一张圆形木桌和三只藤木靠椅，便已经没剩下多少空间。
而除了这木桌、靠椅，以及摆在他面前的白瓷茶杯和茶杯里的茶水外，露台上就再无其他东西了。
“玛格丽特女王万岁！”
“普罗南温联合王国永垂不朽！！”
“驱逐迷雾，人类永存！！！”
露台下传来居民们的欢呼声，这声音盖过耳鸣，传进了莱卡的脑海。
‘这欢呼声……我之前好像听到过？’
莱卡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确实听见过这些声音，但由于当时正处于眩晕和迷茫之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save和load……存档和读档……难不成，那个界面还真的让时间倒流了？’
莱卡在心中作出大胆猜测。
‘露台下面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必须搞清楚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才行！’
出于生物确认周围环境的本能，莱卡当即便想要站起身，想要看看周遭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他撑着藤椅的把手，支起身体。
下一秒，却感觉眼前的天地倒转。
一股比晕车还难受数十倍的眩晕感冲上莱卡的大脑，让他手脚发软，身上使不出力气，只能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
“快看！女王大人的车队来了！”
“玛格丽特女王！！”
“女王大人！！！”
就在莱卡拼命地和自己脑袋里的眩晕搏斗时，他忽然听见街道上人们的声音由欢呼变成了尖叫。
莱卡透过栏杆向外看。
一个棚顶比莱卡所在的露台还高，四处金光闪闪，车厢外侧用蓝纱罩了好几层的华丽车驾，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而随着车队的出现，莱卡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
露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缕白雾。
随着时间经过，慢慢壮大。
十多分钟后，一只拿着书籍的泛白手臂从聚成一团的白雾之中探了出来。
“渺小的人类！按照恶魔的契约，擅长玩弄人心的恶魔公爵「但他林」来了。”
白雾消散，一个外表看不出男女，右手捧着一本书籍，外形状似画本中幽灵的“东西”出现在了狭小的露台之上。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回溯了时间？之前出现过这个幽灵？’
‘……不行，上一次只顾着发呆了，对周围完全没有印象啊！’
在眩晕感的干扰下，莱卡的思维实在是有些跟不上现实的发展速度了。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幽灵。
从白雾里走出的但他林看向莱卡，而莱卡也看着飘在圆木桌上的但他林。
一人一恶魔互相对视。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沉默大约持续了四个呼吸的时间，但他林率先打破露台上的沉寂，主动说道：
“遵照契约，我会为你杀掉那个马车里的女王。”
说话的同时，但他林的小半身体就已经飘出了露台，似乎是要径直朝着那个华丽的车驾飞去。
“等会儿！”
莱卡突然出声制止——他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能交流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它离开？
但他林闻言止住身体，侧头看向莱卡。
莱卡停顿了几秒，用力揉着太阳穴，拼命从像是被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里挤出问题问道：
“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契约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契约就是指——你献上灵魂，而我替你杀掉那个马车里的玛格丽特女王。”
但他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话语里却带上了一丝疑惑。
“不过……你怎么会还活着？我明明已经收到了你的灵魂……是用了替死之术吗？”
“你们这些人类还真是总有些小手段，不过，我们恶魔和你们人类不一样，恶魔可都是守信的，既然我收到了灵魂，那就会完成和你的契约，替你杀掉马车里的女人。”
说完，但他林又要继续朝着露台外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