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虾蟹这些河货，如果装一车的话，要多少钱？”
那小贩穿着一身亚麻的袍子，头上还带着一顶软呢帽，小眼睛，目露精光，透露出一种艾欧尼亚人少有的狡诈。他蹲在地上扒拉着河货，听见叶橙出声，抬起头看了叶橙一眼，一见是一个肤白貌美的黑袍女孩儿，然后快速低下头去：
“三十枚金币。”
叶橙用树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道：“叔，您真幽默。”
“我怎么幽默？这都是现抓上来的，你看看别的地方，装车的话都一个价钱。”那人又快速抬起头看了叶橙一眼，笑了笑，低头扒拉陶盆里的鱼。
这就是艾欧尼亚商人很有趣的一点，虽说在这片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土地上，却也有一些想要多赚钱的奸商。而且似乎是因为这片水土养育不出狡诈的商人，所以他们撒谎的样子都非常蹩脚，几乎一眼就能看穿。
叶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作势欲走：
“您不想做生意就算了，我换个地方看一看。”
那商贩忙抬头拉住叶橙衣袖，脸上赔笑：“那就算了，二十五枚金币，今天我心情好，就当教你一个朋友……”
叶橙以前自己住，那是上街买个菜都恨不得掰菜叶子，一听这话，厉声道：“三枚金币！”
那商贩一震，脸色立刻萎靡下来：
“那就三枚。”
这一来一去，竟然就便宜了十倍的价钱。叶橙看得有些好笑，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黑袍。说回来，在艾欧尼亚，大家通常都穿一些亚麻袍色的衣服，而黑色则需要购买染料，只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爱穿。这人一看叶橙长得秀气貌美，神气看着也像个千金，这才拿她当个冤大头来耍。
不过三枚金币好歹也算是一单大生意，商贩从摊位后面推出一辆独轮班车，装了满当当的一大麻袋，又贴了一张简易的温水符——这是艾欧尼亚挺常见的一个小玩意儿，一张牛皮纸，上面用发亮的蓝色染料画着符咒，能给虾蟹保鲜。
叶橙盯着符咒，好奇看了好几眼。
小贩推着车出来，叮嘱一旁的人帮忙看一下店铺，这才跟着叶橙，向着镇子南面的马车走去……
“老爷子一共给了二十枚金币，花了三枚，还剩十七枚，刚才又买了一兜子桂花糕……现在还剩十五枚……好家伙，这给的零花钱也太多了吧？”叶橙漫不经心地跟着小贩，心里犯嘀咕，咋舌老爷子对自己的慷慨。
出了镇子，抬头一看，却见小镇南边就是一片官路，空空如也。
之前在这里等待的车夫，也不翼而飞……
“人呢？”
叶橙愣了好半天。
这车夫也是从村里一同前来的，如果他有什么要事要提前回村子，肯定要进集市通知叶橙，至少不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这个世界也并没有微信和手机，找不见人，就是找不见，也没什劳子的千里传音。叶橙心里一急，四下看了看，跟身后的小贩道：“不用搬着了，放下就行。”
那小贩诺诺地将一袋子鱼虾放在地上，抬起板车，道了个别，重新回了集市。叶橙倒也不怕鱼虾变质，反正有那什么温水咒。那咒语也挺邪门，鱼虾就算在地上放三天三夜，也不死不坏。
“那老车夫，该不会把老子放在这儿，然后回村去了吧？”
一想到这儿，叶橙也忍不住有些生气。要回去就回去，把老子丢在这里是几个意思？那车夫在村子里也没见过，一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也没有得罪过他的印象啊？
“邪门了……”
叶橙骂了声娘，四下看了看，有些焦急。
如果她一个人自己回村，累是累了点，不过还好。但是如果再扛着一袋子鱼虾，这回去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天就黑了。
“轰……”
叶橙看着地上的袋子一筹莫展，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南边山坡突然传来一声闷雷炸响的声音。
最开始，叶橙还以为打了旱天雷，往那方向看了一眼，风和日丽，山坡上背着光，看不太真切。
但逐渐又响了几声。叶橙认出了这是什么声音，对于这声音，她觉得又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确实没在这世界听过这声音，而熟悉，是因为叶橙总觉得以前看抗战老电影的时候，在里面听见过类似的东西。
“轰……轰……轰……”
又响了三声，叶橙认了出来。
这是火炮声。
叶橙愣了半天。
就在她认出这火炮响声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南面的山坡乌泱泱的冒出了人，离得太远了也看不真切。但依稀能看见他们背着行囊和斗笠，走得很快，穿着艾欧尼亚的传统装束。叶橙只在原地眯眼看了几分钟，那一群人已经走近了，一声不吭掠过叶橙，往北边跑。
几千个人从山坡上就这么走下来，看上去像要淹没叶橙，也要淹没叶橙背后这个小小的集市。
叶橙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小心护着脚底下的鱼虾。突然人群里一只手伸过来，扯了她一个趔趄，叶橙正要骂，发现那黑黝黝的脸，竟然是带着自己来的那个车夫。
叶橙一怔，随后心里有火，强忍脏字：“你跑哪儿去了？”
那车夫是个壮硕的中年人，虽说一张脸黑黝黝的，只是细看下来，竟然泛着一股铁青，六神无主似的。只抓着叶橙的胳膊，把她往集市里扯，叶橙甩开他的手：“怎么回事？这群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那人死也不说，突然发起狠，像是要仗着自己是个中年人，要硬拉着叶橙走。
叶橙面色一变，她看似娇弱，实际身体素质惊人，脚在地上一踩，整个人跟个铁杵似的立在那。
那男人扯不动，这才抬头狠看了叶橙一眼：
“别问了，走就是了，快走！”
这群人进了集市，顿时听见集市里乱糟糟的，摊翻人走茶凉，像是土匪进去了一个样。有一个匆匆路过叶橙身边的木然女子忽然抬起头，一脸突然的惊恐，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的孩子！”
说着，她立刻一转身，嘶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家！我的孩子！”然后就逆着人群里钻。
叶橙看得目瞪口呆。身旁那车夫眼疾手快，猛地过去扯住那女人：“你孩子没救了！赶紧跑吧！”
那个女子不说话，用力甩开那车夫的手，车夫没抓住，任由她逆着人群，挤进人群里不见了，看背影，似乎要重新上山。
“她死定了。”车夫道，样子像是审判着什么，拉着叶橙：“咱们走。”
叶橙被人流冲撞了几步，茫然地被车夫扯着，用力甩开车夫的手，大声道：“咱甭在这儿打哑谜了，你怎么也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那车夫喘着粗气，盯着叶橙看了半晌，低声道：
“诺克萨斯人从南边上岸打过来了，跑得慢的都被杀了……”
“就连我们的村子，也，也……”
这话简直就是一声惊雷，炸的叶橙脑袋一片空白。
叶橙听得一股寒气沿着脊背往上走，一愣过后，忙道：
“也什么也？你话说明白点，我们的村子呢？”
人流中，那车夫只喘着气，跟叶橙对视，他偶尔被人撞了几下，也摇摇晃晃地站在那。过了一阵子，他看着叶橙，眼睛红了。
那一瞬间，叶橙顿时想起了很多东西——
叫自己快点回去的艾维尔，欢天喜地拿着戒指的泰拉，闭着眼唱着民谣的大长老，还有平易近人的家主……
那里……是她的第二个家乡！
“我操！”
叶橙看他这样，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突然一甩袖子，沉着脸逆着人流走，狠狠把几个撞过来的人推个一趔趄。却又被车夫用全力拉住。叶橙正要用力甩开，突然想起什么，扳着他的肩膀，阴沉着问：
“我要回去，你的马车呢？”
那车夫浑身发毛，他这个时候才发现，眼前这个平日里在村子里吊儿郎当，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力气竟然大的惊人。他简直感觉自己像是被巨熊抱住了肩膀一样，她抬着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有一丝金芒一闪而过。让他一瞬间甚至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车夫低声道：“别回去送命……”
“你的马车呢？”叶橙又问。
车夫喘着粗气：“停在山坡上。”
叶橙立刻甩开了他，向着山坡走去。这一次车夫并没有在拉住她，乌泱泱哭嚎的人群中，他最后看了叶橙一眼，然后便像是钻进鱼群的泥鳅，在人海中消失不见了。
叶橙阴沉着脸，向着山坡走去。
随着她不断走动，她手中拎着的树枝，已然开始逐渐擦出淡金色的火花，最终，轰地一声，燃起了金色的大火……
她宛若拎着圣剑，亦如拎着篝火！
叶橙以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曾经也想过，穿越到异界之后，要当一个什么所谓的霸主，要当一个所谓的人上人……
但是，直到来到了这里，她才发现，无论到了哪里，她其实依旧是那个想要安稳过日子的普通人。哪里需要当什么霸主，什么人上人？原来的世界再没有能容纳她的地方，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
这里有带她如己出的老人，有农田，有乡野……
她决不允许，这一切再被该死的命运夺走！
山坡上，叶橙寻找到了马车，她面无表情，手中树枝金芒一闪。
那马车后面所链接车厢的缰绳，就已经被她骤然砍断。
叶橙丝毫不做停留，一屁股坐在马背上，怒吼一声：
“驾！”
马匹长嘶，跑出了冲锋的气势，奔下山坡，向着南方远去。
平原上至此只有一个逆行者。
这个黑袍的漂亮女孩只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漆黑发丝向着身后飘去。她甚至只拎着一根柳枝。
平原之上，向着远处燃烧着黑烟的地方驶去的她，一骑烟尘。
在这片燃烧着的银色土地之上，她的身影，一如扑火的飞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