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欧尼亚,无极。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袭击。
无极村距离艾欧尼亚的海岸线更近,从那些诺克萨斯人开着军舰,带着精锐的士兵,来到这片满是魔法的厚土的第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子。
艾欧尼亚人天性善良,均衡教派听说诺克萨斯的军舰只是在这里进行“军事演习”,便也听信了他们的鬼话。甚至还有一些善良的艾欧尼亚居民,来到南边的岸边,给诺克萨斯的军老爷带去一些干粮。免得他们在烈日炎炎的海岸边受苦。
直到诺克萨斯人彻底攻入艾欧尼亚以南,这些人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相当离谱。
这些人的来意,就不是为了和平。
无极是个小村子,不过这里倒是生产剑客。有一些锦衣玉带的剑客就是从这里走出,浪迹天涯,在大陆上走出了一片自己的传说——之所以能盛产这么多的剑客,无他,因为山巅上,有一个无极门派。
他们开宗立派便以孤傲圣哲自居,甚至不愿让自己的弟子下山历练,所以,这片大陆上反而对于无极门派知之甚少……但是,每个人都在传说中,赞颂这个神秘门派的威名。
但是,这一切已经是过去式了。
无极门派已经荡然无存。
无极村山门前已经驻扎了一批军队,如今正值傍晚。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而之前占领这里的诺克萨斯士兵,用火炮投运了炼金炸弹和毒气之后,便用大军在村口堵着。
倘若这些高贵的剑客不愿意被毒气活活憋死,那么就只能想办法走出来。
走出来的人,也只有被斩首一途。
原本高高在上的侠客,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无头尸体。被诺克萨斯人挖好了坑,埋在了一起,浇好火油,准备焚尸。而烧尸体的烟,弥漫了这个原本云雾缭绕的小村子。
而这无极村所处的地方正值高山,四面环山,这里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只要诺克萨斯人派人驻扎在这里,就已经算是有一个近乎不败的堡垒,也可以切断四周艾欧尼亚的补给线。
只要守住这里,完事太平。
但因为地形缘故,守住这里实在太过容易,于是只派了数千人把守。
已是断垣残壁的村外,几个诺克萨斯将士正在帐篷里把酒言欢,聊着前线作战时所遇到的趣事。
忽然门外嘈杂声大作,一人掀帘来报,来人已经喘不匀气:
“报告将军,有,有敌袭……”
几个将军正交谈身欢,闻言有些不悦,其中一个碧眼汉子冷声道:“什么事都要通报,你们自己不会处理?”
那报告者神色古怪,沉声道:“大人,敌方实力强悍,我们几百个驻扎士兵,实在有心无力……已经有几十名士兵战死了。”
那碧眼一怔。诺克萨斯如今已经完全控制了海岸以北,期间基本见不到有什么成型的武装力量,更何况,无极村原本就是诺克萨斯军队最先站住的地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敌袭?
他连忙问:“对方一共几千人?”
那报告者面色古怪更盛,片刻后,才低声道:
"只有一人。"
一人?
帐内鸦雀无声,几名将军呆呆拿着手中酒杯,满脸的匪夷所思。
忽然,有一人手一抖,酒液溅在桌子上。
不知是谁说:
“是他?”
帐篷里鸦雀无声,顿时陷入了良久的死寂。
……
山外山清水秀,而这条羊肠小径,正是上山的路途。
留着长胡须消瘦的中年人吃力地拄着拐杖,看了眼头顶的山。
这是他第二次上山来了。
依稀记得以前自己在山上的时候,曾经相当好奇山外的世界,每每站在悬崖之上,看着外面波浪滔滔,云浪翻滚,相当心驰神往——然而,那些面色冷傲的剑客,却说门派的剑术是镇派之宝,见不得浊世,见不得脏血,从来没有人让他下山。
后来,再也没有人管过他了。
海岸线燃起硝烟的那一天,他看见了那些流血的人。往小了说,君子尚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遑论是活生生的人。人总是见不得流血,一个人的死亡,比说一百遍的圣哲之理要有用很多。当他看见诺克萨斯人砍下了一个年轻孩子的头颅,他便拿着自己的长剑下了山。
他这一生,共上山一次,下山一次。
那一天的他衣袂纷飞,他宛若流光一般穿梭在诺克萨斯的士兵当中,他听见了人群的欢呼声,他在人群中闪掠腾挪,片叶不得沾身。他下山时是什么样子,从尸山血海杀出来时,还是什么样子。
欢呼声的人群中,依稀记得有一个女子,一身白袍,笑靥如花。
他却衣袂飘飘,胜似仙人。
很多年前那个手持木剑,幻想着鲜衣怒马白衣如雪,满脸憧憬的孩童,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成为梦想中那个仗剑走天涯的强大剑客了。
这次首战告捷激励了很多人,山上那些不问世事的无极剑客,也有一些人被他所激励,一起去了前线最激烈的纳沃利。毕竟是师出同门,他们也宛若流光幻影一般穿梭在敌群之中,兵不血刃。
当那些诺克萨斯人,意识到这个小山上的门派似乎真的不容小觑时,他们便放弃正面进攻,用铺天盖地的毒气弹遮蔽了整个战场。
之后的事情,他都已经忘记,等他从一片无言的惨绿中站起身时——他发现,下山后,他的衣服第一次脏了。
前去纳沃利的剑客,无论男女,全部战死,死相凄惨。
那些同门也皆是惨死,等他踉跄回到山上的时候,才发现无极村,已经从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
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上山来了。
山上再也没有什么。
今生或许还会有第二次下山,或许没有。
风尘仆仆的中年人默默向着山上走去。
“放箭!”山上一声怒吼。
顷刻间,环山的丛林中顿时冒出上百名死士,身着黑铠,整齐划一,手中拿着闪耀淡绿色光芒的长弩。
弩箭厉害非常,早已有人在前线证明了它的实力。这长弩的威力,几乎可以一箭射死强壮的沃牛。而经过训练的诺克萨斯弩箭队,更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这世界上,没有任何肉身能够经受得住他们的一轮齐射。
山上冒出整齐划一的淡绿色光芒。只一瞬,泼瓢的弩箭雨便泼了下来,宛若淡绿色的雨点。顷刻间就要笼罩脚底的羊肠山路。
中年人踉跄往一旁躲去,喘了喘粗气,似乎是登山累了,想要找个山崖靠一靠。
只这么一躲,箭雨登时射穿地面。整个山坡宛若泥石流一般坍塌了下去,泥沙扬起,烟尘缭绕。一轮齐射,竟是整个山坡都已经消失不见。
那中年人喘匀了气,继续上山。
“弩箭队继续进攻!死士队,给我杀!杀了他,赏一千金币,军功面议!给我冲!”又有人嘶吼。
山上登时乌泱泱冲下漆黑色的钢铁洪流,皆是穿着一身板甲,手持长剑,人人脸上都带满了疯狂。那中年男子用手中的拐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砂石,免得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对于下山而来的人群,充耳不闻。
“噗噗噗噗……”
淡绿色的弩箭又是一轮齐射,结结实实地将踉跄的中年人笼罩在其中。
山上还来不及传来欢呼,便见烟尘中,淡绿色的光芒冲天,那瘦削的中年男子,却仿佛神祗一般,悬留在空中,念念有词。
那箭雨,竟没能伤的到他一丝一毫。
脚尖稳稳落地,再上山去。
登时,那几百名身穿黑铠的死士将至,乌泱泱一片,整齐划一。这漆黑色的铁蹄足以踏碎一切超凡的存在,即便是一骑当千的神祗,也会疲劳,也会累。待得疲劳之时,便可以将其踏在脚下……
他们便是如此,磨死了无数高高在上的剑客。
而山路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就连自己的退路,也被方才的箭雨射塌。
而山上又酝酿着新一轮的箭雨。
已然是个死局。
这中年男子仿佛对眼前的状况充耳不闻,木然地拄着拐杖,似乎看不见俯冲而下的死士。
他像是只为了上山。
……
曾有白袍女子站在纳沃利一处村庄废墟,拄着剑,好奇地问他:
“听说你们的剑法见不得浊世,也见不得脏血,是不是真的啊?”
瘦弱中年人擦了把汗,默默上山,脸上忽有一丝茫然。
他喃喃道:“见得的。”
“死吧!”
已然率先有死士逼近,狰狞的脸,灰黑的面庞,举起镶嵌着诺克萨斯标志的长剑,转腰拧胯,双手突刺。
是要用巨剑,把这个羸弱的中年人直接刺穿。
中年人木然地拎着拐杖,侧身一躲,随意躲过了这一击。
拐杖皮鞘脱落,落在地上,露出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墨绿的刀。
细细长长,刀背还挂着两枚翠金的圆环。
躲过这一击之后,消瘦的中年人飘然持刀向前,绕过去那个保持着刺击姿势的死士。
那死士浑身剧烈颤抖宛若雷击,待得中年人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忽然浑身一颤,人头落地。
穿着漆黑铠甲的数百名诺克萨斯死士从山上嘶吼着俯冲下来,中年男子飘然走入队伍。
此刻他衣袂翻飞,宛若流光一般穿梭在诺克萨斯的死士当中。
当他走入人群的一刹那,山上训练精良的弩队集体哑了火,目瞪口呆。即便他们训练极为精良,也不可能在死士的队伍中精准的找到他,准确的射击。即便是神祗,走入这装备精良的死士当中,也断然是被乱刀砍死一途。
山上注视着此处的诺克萨斯人,鸦雀无声。
他在人群中闪掠腾挪,片叶不得沾身,翩然如龙,几乎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刺刀他的身上。短短数息,当他走出这死士拥堵的队伍之后,那些穿着漆黑铠甲的人持刀颤抖,栩栩如生。
片刻后,数百个大好头颅坠在地上。
中年男子手持淡绿长刀作拐杖,颤巍巍向着山上走去。
他从走入人群时是什么样子,从尸山血海杀出来之后,还是什么样子。
但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有一个白袍的女孩子,鼓掌欢呼的。
……
此刻,几位将军默默注视着山下战况,而其后,就有数十名死士垂手单膝跪地,神色木然,静待其指使。
看着山腰的盘山小径,那个默默走上山的中年人,碧眼儿似是苍老了几岁,摆手道:“撤。”
“撤?撤去哪里?”一旁一名将军看着山下情形,惊惧莫名。
“去纳沃利,这个无极村,已经守不住了。”碧眼儿淡然。
“事到如今要撤?你疯了?”那将军怒道:“上面原本就要在这里重兵把守,之前要叫一万名重兵驻扎这里,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大可不必!五千人就足以守住这里,易守难攻!是不是你?”
碧眼儿叹道:“你以为一万人,就能拦住他不成?”
那将军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哑然。
碧眼儿淡淡瞥了他一眼,看着身后死士:“告知驻扎士兵,从后山撤退,不得再去招惹山下那人。”
死士垂首退下。
碧眼儿最后看了眼山下,神色复杂。
他倒也听说过纳沃利前线有一个无极村来的剑圣,厉害非常,在战场以一敌万片叶不得沾身,连炼金炸弹都炸不死。碧眼儿在战后听着前线战况,开始对此也上了心,最开始听一乐呵,没太当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剑圣而已。
无论是什么样的剑圣,怎样超凡的存在,若是落入了铁蹄的包围圈,都会被撕碎磨烂。
而山下这人,还哪里是什么剑圣……
这分明,就是剑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