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码头上,人潮随着又一个晴天而涌起,喧哗压住了海浪拍打的声响。
从崭新的海军制服的穿着上就能辨识出身份的年轻人小声说着借过一类的话,努力地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群。
几乎是硬挤过繁忙状态下的集市和货运区,来到了海军停泊的区域。
现在还是早晨,水手还有军官大多还留在宿醉和美梦中,一下子显得空荡了的空间里,几张背着海排放的桌子十分显眼。年轻人赶紧整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官,瞟了瞟透着紧张还有兴奋的年轻人,“新人是吧?要先在在这里登记一下”,摊开了一张表格,羽毛笔往墨水里搅了一下,“名字、要在哪艘船服役,还有需要核对一下海军部的录取信”
“弗莱-冯-伊莱恩,去麋鹿号。”叫做弗莱的年轻人边答复着,一边递上紧紧捏了一早上的文件袋。
“麋鹿号?你就是莫尔讲的那个二副是吧?昨天在伯德那的时候好像有讲过总部那边会派个二副过来。”
回忆起酒吧里同僚们的聚会,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嗯,信上的确是这样说的。”
“新人的运气不错啊,跟莫尔一组,”看着有点不知所措的弗莱,军官补充道,“在上次战争的时候,他那艘船的人差不多都活了下来。”
“是这样吗?”弗莱仓促地应付着这样突然健谈起来的展开。上次的战争就是指十几年前和英国的战争吧,那一次就连经验丰富的老特罗普上将都牺牲了。能从这样的局面下保全船员,看来这位船长的确是有着相当的能力和胆识。
“是吗?听上去不错。”弗莱随口应付着
“等你到了船上的时候,就明白船长一个人对整艘船所有人的影响不比上帝差多少了。”老军官如同触动了哲人的琴弦般在往事中感慨万千。
弗莱站在一边,对于这些陌生的内容自然是听不大懂。但对于这些老人而言,其实重要的并不是倾听者有多么专注,而是他讲得有多么尽兴。
“手续弄完了,”健谈的军官把查阅完的纸张重新放进袋子“麋鹿号就是那边左数的第8艘,弦首上刻着鹿角的就是。”在续上又一番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之后,老军官大概是出于鼓励的意思,拍了拍弗莱的肩膀。
接过文件,行了个礼,然后往老军官指的方向飞快地赶了过去。
弗莱坐在麋鹿号的船长室的木椅上,是在这之后约莫7、8分钟。在等待船长过来的时间里,弗莱打量着略显老旧却不失整洁的房间。一来是为了缓解正式入伍的那种独有的紧张感,二者也想藉此多少增加一点对于这艘船和人生第一位上司的了解。
“是叫做弗莱的新人吗?”隔了半个多钟头左右,语气随和的问句从房门的方向传了过来。与声音里那种温和、缓慢相对立的是年轻军官的反应,几乎是在两三秒之内就站起来,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因为过于紧急的动作,被带动椅子和木板摩擦着发出仓促又刺耳的声响。
“看样子果然是刚刚毕业的学院派呢?”对方在得到了无声的回答之后,苦笑着确认了弗莱的身份。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莫尔德特,和其他人一样叫莫尔也行。”莫尔德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弗莱的对面,抽出椅子坐下。
文件袋被递了过来,莫尔取出文件开始例行的审查。
“我想您可以坐下了,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场合。”察觉到对方依然保持原状,莫尔德特示意。
“是,谢谢长官。”弗莱发现自己的不自然所带来的尴尬,匆匆地坐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次的椅子腿划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刺啦声。
“不必介意,新毕业的军官都差不多这副样子,我自己那时候是这样,况且即令是这几年我也不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情况了。”莫尔忍着笑意安慰道,但冒着胡茬的下巴还是有些抖动。
“您刚刚说也?”在想了好一阵该如何回复之后,弗莱突然注意到了这点。
“你不知道吗?这艘船上的大副,啊,现在应该说是我们的大副也是和你同样从皇家海军学院毕业,只是比你早了两届罢了。”
“这一点确实不大清楚,也没人发人员简介给我来着。我也实在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
“所谓的情报收集不就是要自己去找获取渠道的任务吗?”严厉的反问干净利落地圈点出弗莱话里的漏洞。但是,哑口无言的同时,不禁疑惑起来,船长的声音明显不对吧,还有怎么觉得说话的人是在自己身后来着。
“我们的大副,埃德加君。”莫尔船长用右手做了个请往后看的手势。
弗莱随着视线的转向,清晰地看到了这位学长的相貌。
淡金色的头发、清秀的面容和水手里不常见的较廋的身材,在干练的举措和笔挺整洁的军装下意外地显出海军的风度来。
“莫尔长官,昨天18:00到今早9:00的航海日志上记录完了,此外各部分补给的分配和船体的检查也到位了,现在交班。”刚刚出场的大副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刚刚埃德加君说的倒都没错来着,”摩尔船长示意埃德加大副最后核对一遍,然后朝背对着自己的新部下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两年前大副……”大概是之前老军官所提到的那间酒吧的缘故,莫尔的舌头打了下结“两年前大副先生来的时候可是所有必须知道的事情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来着。”
“找海军部要了资料?”弗莱好奇地追问。
“谁会用这种没效率而且根本不可能的麻烦方案啊。”像是受到了什么挑衅似的,埃德加立刻反驳。
“那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弗莱对埃德加的火气倒也没怎么在意,完全听凭着好奇心驱使,继续地提问。
“埃德加君事先在港口附近的大型酒吧里面找酒保和半醉的军官打听清楚了之后整理出了一本册子,之后在凭借着里面的故事、数据还有军事常识基本上推断出来了呢。在这艘船正好还在外面的一周里面。”莫尔船长不知是为了圆场还是想要满足这份求知欲解释了一遍。
“也有问码头和海军修船的船坞里的工人了。海军部才不会因为菜鸟的请求就从成堆的资料里面替你去翻,况且海军部的资料也不是这个等级的军官有权去看的吧。船只又恰好出发了,不能直接问。”埃德加在一边补充。
“……”听着听着弗莱有些呆住了,并不是说埃德加的手段有多么巧妙,而是恰恰由于使用的是极其普通的方式。
比起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来,真正的要点在于要自己想到去获取情报。看上去,似乎只是差了一步,但是能不能主动意识到这一点,却会在实战里带来生死立判的差异。
“日后慢慢学吧,弗莱君。”莫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新人。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船长和大副却紧张得竖起了耳朵。
声源来自船长室的铃铛,每逢重大的事件,船员就会在甲板、船舱或者瞭望台上拉绳子,然后对应的铃铛就会响起。现在响起的系着红色绸带的铃铛意味着出征。
“看样子下一课也要开始了”莫尔船长伸了个懒腰。埃德加也停下手头上的事务,把厚厚的日志摞在桌上,转身就往船舱里去了。
“这是要做什么了?”弗莱反应过来。
“简单来说,就是开打了。”莫尔站了起来,依旧不改懒懒的温和语气。隔着船长室的舷窗,依稀看到了旁边几艘战舰的桅杆上升起了各种各样意义的旗语。真是的,就算练了这么久的旗语,也犯不着时时刻刻都拿来用吧。明明是用喊都听得见的距离。
“现在吗?”弗莱忍着紧张感,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的问题。
“当然,就是现在。少年,你要知道我们荷兰人每年都有15000艘商船在北海、地中海还有大西洋贸易,只要需要护航就会轮到我们出场。”莫尔德特顿了顿,用之前不曾有的严肃地语气续了下去“当然,如果弗莱二副你觉得这样实在过于仓促,那么这一次先下船也完全可以批准。”
听完这番话之后,弗莱默默地看着纹理单调的木桌。左手放进上衣口袋,冷不丁触碰到一块冰冷的金属物体。弗莱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然后目光随之坚定了起来。“谢谢莫尔长官的好意,不过这里请务必容我略尽绵薄之力。”
听到有些文绉绉的话,莫尔一时还错以为眼前的年轻人是在逞强,直到他注意到在那名新人的脸上泛起的微笑,那种克服了恐惧,无比坚强的笑容。真心不想把年轻的这一代人带到战争里面去啊,莫尔德特露出了苦笑的表情:“既然你的觉悟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完全没理由阻拦了。接下来就请好好执行每一个命令吧,新人,不,这里应该说,麋鹿号的二副弗莱。”
就这样,荷兰海军新晋军官弗莱,在西元1664年的一个上午迎来了人生的初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