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的尸首以及在沉没的命运前挣扎的船只,将这片刚刚结束了一场海战的水域带入了久久无从消散的沉闷之中。
就在大约一个钟头之前,荷兰的海军和一批劫掠商船的海盗在这个地点展开了激战,一条又一条正规军和海盗的性命在这个过程中留在了湛蓝的大海上,直到分出了胜负。
而作为胜利者中的一员,麋鹿号战舰的二副弗莱着实没有什么高兴可言。在刚才的战斗里面,许许多多的敌人在他的面前被杀戮,其中还有2、3人正是被自己的射击击倒的。而且尽管是胜利的一方,麋鹿号的伤亡也同样不轻,好几个还没来得及认识的船员死掉,收到轻重不等的伤的人就更多了。弗莱能够感受到一种之前不曾经历过的煎熬,不同于开战前那种单纯的对战争的恐惧。第一次面对着这样在尸山里残酷奏响的尾音,让自己本能地厌恶战争的一切,包括那个只是一心专注于战斗本身的自己。
“现在,我要庆祝自己成为一个杀人凶手吗?”靠在舷栏上的弗莱边听着后面的战友们的欢呼,一边独自喃喃自语。
“新人,一小时后过来船长室一趟。还有其他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直到旗舰的命令来之前,先待机准备。”完全不为周围气氛所动的声线冷冷地传达着命令。而船员们在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立刻全员恢复了肃然的状态,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甲板。
弗莱虽然还只是第一天来到麋鹿号上,但能做到这种连莫尔德特船长都不一定办得到的事的人,怎么想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埃德加大副了。
“请问,是有事情找我吗?”
“去了不就知道了。”对方依旧是毫不掩饰的不客气的语气。
“说的也是呢。”弗莱笑了笑,聊作圆场。
一小时之后,埃德加和弗莱站在船长室的门口。门是敞开的,弗莱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用量角器和尺子在海图上测绘着航线的船长,以及旁边一个正在用毛巾擦着头发的军官样子的年轻人。
虽然门都已经开了,但是两人还是遵照着礼节,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然后行着军礼。
“进来吧,旗舰的大副亲自游过来传达了追击的命令”莫尔德特头也不抬,招呼两个人进来。
“果然是要追击吗?”埃德加刚刚坐到椅子上,开头就问。
“果然?难道你之前就知道这项命令了吗?”一旁那位旗舰的大副露出惊讶的神色。
“一小时之前就然让人去准备了。现在就可以出发,只是耽误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下追击的命令,真是低效啊。”
“本来林登司令是不想追的,但是那批海盗居然绑架了国务议员的侄女。所以临时决定让护卫舰队带着俘虏回军港,我们继续追击”发现对方只会循着自己的思路来,军官只好老实地解释了理由。
“海盗值不值得追可不等价于能否追上。”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那名大副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是否知道这点也并不等价于司令是否想去追击海盗。而且那批海盗逃跑的很慢,这么久了,都没能逃出侦察的视线。”
听到这句话之后,埃德加皱了皱眉,但还么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莫尔德特的声音响了起来“麋鹿号已经收到了命令,接下来会和旗舰一起行动。”
“那么告辞了。我还得再游回去呢。”来自旗舰的军官当即告辞,留下了三个人僵在船长室里。
“埃德加大副是怎么知道会追击海盗的呢?”弗莱努力地想出了话题,好缓和房间里的氛围。
“商船队一般都会配护卫艇,对吧?”虽然冷冰冰的语气没有改变,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埃德加居然解释了起来,“但是却把停泊在军港里的我们叫了过来,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要说说明了什么,不就是说,护卫舰队已经抵挡不住海盗了,所以用信鸽向总部求援。”
“但是刚才那里有觉得对方人数众多了,面对一艘战列舰,居然只派了一艘掠夺船和一批没有大脑的菜鸟过来。”
“所以和我们战斗的只是海盗们殿后的别动队吗?”弗莱突然明白了过来。
“假如是海盗的话。”埃德加突然幽幽地插了一句,然后把脸转到了莫尔德特这边“船长阁下,您见过跑了一个多钟头都跑不掉的海盗船吗?”
“也许只是因为船体受伤了,又或者是大意了。”
“那是诱饵好吗?”埃德加用湖蓝色的双眼直视着莫尔德特,“而且我可以肯定是英国人设的诱饵,所有那些所谓跑掉了的船无一例外全都往东南方向走,这是在把我们往英国人的地盘里引,然后借口我们的舰队在威胁英国的安全,然后朝我们开战。这一年来,英国人一直都在找这样那样的导火索,好在我们完成战备之前开始。还是说您真的相信您刚刚所提的那些意外的可能性吗?”
“我明白这些,”莫尔德特抬起头直视着埃德加激动的眼神,“我还知道,对于那个利令智昏的林登而言,这次的救援不过是晋升的赌博。但是埃德加,对于我而言,这是海军在履行保护国民的职责。”
“…”这样的话如果经由他人说出来,也许会成为一出三流的政治剧,但是看见眼神变得尖锐起来的莫尔德特,无论是埃德加还是弗莱都相信这的确是眼前这个中年军官打从内心深处这使得想法。对于埃德加而言,这是最意想不到的答案,却也是完全无从反驳的答案。
“那么我去传达命令了。”过了也许有一两分钟,埃德加才缓缓转身离开。而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的弗莱这时站了起来。
“有什么能为舰长效劳的吗?”
“突然弄得这么正经干嘛?”莫尔德特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样子“替我烧水泡下午茶吧,既然主动要求我来使唤你,不用白不用。”一席话说得弗莱顿时眼前一黑。
三艘战列舰五艘护卫舰临时编成的舰队,在2小时后追上了剩下的海盗船队。而正如埃德加所预料的一样,战况陷入焦灼,也许到了晚上,战线就要延伸到英国的领海了。如果继续追击下去,迟早会越过领海线,然后被突然冲出来的英国舰队开火痛击。就在所有明白这一点的人都为之头疼不已的时候,弗莱却发现甲板的一个角落里,好像传来了什么不对劲的声响。
“是谁在这里吗?”弗莱走过去,探身往下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视线和意识却随着一记手刀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好疼啊!”弗莱在醒过来之后摸了摸还隐约传来阵痛的后脑勺,却惊奇地发现,“麋鹿号原来还有这么豪华的房间吗?是船长的寝室还是埃德加的卧室?”
“这是在英国舰队的旗舰上。”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
“埃德加,你刚刚说什么?”弗莱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听错了,不过总之这句话绝对不是真的吧。
“这句话是事实。”像是看透了对方的心理,没有表情变化的大副补充了一句。然后继之而起的是一阵沉默。
“所以可以给我一些说明,好让我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玩笑好吗?”
“我本来打算带少数几个人用小艇划过来找英国人的舰队,谁知道你跑过来。为了避免坏事,于是就采取了紧急的措施。”
弗莱沉默一会儿:“很好,我想我知道手刀该记在谁的账本上了,但是这绝对不是重点吧。我们来英国人船上干嘛?”
“当然是请求一起协同剿灭海盗。现在都已经打完了,过会就会麋鹿号上去。”
“你能不能不要再挑战我的接受能力,什么叫已经打完了啊。”礼节连同内心一起崩溃的弗莱顾不得许多,直接抓住了埃德加的领口。
“你在干什么!”埃德加像是撞上了什么猛兽一般,甩开弗莱的手,捂住胸口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径直气冲冲地房间外走,出房门的时候把正打算进来的帕克都撞开了。
“你做了什么啊?”帕克在受及池鱼之殃之后,不满地问道。
“谁知道呢?”在神转折里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弗莱以标准到不行的蠢萌表情作为回答。
但是无论如何,在麋鹿号大副埃德加的努力下,主动联系到了正在英国领海边境巡航的一支大舰队,和荷兰海军一道在边境线围歼所有在劫掠之后逃窜的海盗,并救出了被劫持的人质。尽管在历史上不是值得记录的大行动,但是却依旧有两点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地方。其一是,当时英国派出的舰队规模超乎常人所料的阵容强大;其二是究竟埃德加大副是如何找到完全在视野之外的英国舰队的。在一行人返航之后,围绕这两点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巷酒吧里,不知编出了多少足以充当话题的情节。
而在阿姆斯特丹依旧处于繁华欢乐的夜晚之时,伦敦的伯明翰宫里却整个处于夜色和政治的压抑之中。
“也就是说这次的计划完全失败了,是吧?”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姿势坐在御座上的,正是在前几年才恢复了王权的现任英王查理二世。
“非常抱歉。”御座下单膝跪立的海军军官谢罪道。
“不必抱歉,当初将国王斩首的克伦威尔可从来没有谢过罪。”
“属下这次计划的失败,”因为惶恐的缘故,军官更为谨慎地选择着字眼,“是因为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找过来提出协同的要求。”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船停在对方视线之外,又或者干脆解决掉对方的使者!”完全没有君临一国的风范,咆哮在空荡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恐怖。
“使者来的时候,并不是直接来的旗舰,而是四处在舰队里询问,结果大半个舰队都知道了有一批荷兰人的使节要求我们帮助剿灭海盗。”军官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至于为什么会被找到,我想正是问题所在。”
查理抬了抬手,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既然是要引诱对方攻过来,那么我们当然不会主动暴露踪迹。原来的计划是由那些海盗在晚间把他们带到我们面前。因此我们当时与对方保持了20海里的距离,这绝不是可以测量到我们舰队位置的距离,至少按照一般人的做法是没法做到。但是如果不是凭借正常的仪器,而是【波塞冬的遗产】又如何呢?”
“也就是说对方也拥有那样的东西吗?”查理二世闭上眼,陷入到沉思。【波塞冬的遗产】,顾名思义就是希腊神祗海神波塞冬所留下的一系列的宝具,换而言之,这本来应当是神话故事里的道具才对。但是,现实之中却的的确确地存在这样的东西,让查理这个天主教徒不得不因此正视这样的神话。而最好的例证,就是依凭着这类东西赢回王位以及造就了现今欧洲最强的舰队的查理本人。
对于作为宝具之一拥有者的查理来说,足以改写海权现状的力量是不得不握紧在手里的资源。为此,决不能够让这样的东西落在其他国家手里,尤其是这个正在与自己竞争的尼德兰。
“调查清楚,然后夺过来。”御座上的君主清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