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th溃败、弃子以及死亡这里是距离英格兰港口洛斯托夫特只有几海里的海域,水面以上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两支舰队在交锋,而水面以下则是数不清的尸体在沉入深渊。舷炮,甲板炮甚至还有火绳枪,所有能发射出弹丸和死亡的枪械纷纷咆哮着,闪过一阵烟雾,然后沿着弹道,推动着一幕幕杀伤、恐惧以及地狱上演。
洛德维克的举着望远镜好看清楚战况,一艘荷兰船大约是被打中了火药仓吧,木制的舰体整个地裹上了一层火焰。在太阳将沉的光景下,如同绽开在水面的红莲一般吊诡,残酷。
“这样一来,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不知什么时候忙完指挥部署的公爵走了过来。
“嗯。”洛德维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始终停在望远镜的视野之中,“这些荷兰船只多半都吨位不大的样子啊。”
“这样吗?”不置可否地反问着,虽说指不出什么问题,但公爵也觉得确实有些怪异。
“这些船充其量只能算是武装商船。”
“这一点的话,荷兰海军在战时征调商船算的上是一种传统吧,比如说他们的东印度公司就经常从船队里拨出一些租借给海军。”公爵猛然间想起之前在作战会议上,眼前的某人好像就有提到过这一点吧。
“这个比例不对”洛德维克终于放下了望远镜,“看样子眼前留下的只不过是弃子而已。”
“......”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公爵突然觉得血液在很快地往大脑上涌。
“现在追击还来得及吗?之前不是有说过撤退也没用的吗?”勉强做到没有摔倒,问了一句。
“对方成功地拖住了时间,而且还把精锐的力量保存住了。当然追击的话,肯定还是会有一些斩获吧,另外顺便可以和作为援军的别动队汇合。不过必须注意保持谨慎。”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敲着舷栏,在估算过后如此回答。
“这样啊,说服其他人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也会尽量配合的。”
“是,长官。”对面的人只是在这样的时候才突然恢复了僚属的身份一般,以对待上司的态度回复着己方的总司令。
“从莫尔老爹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即便是在战事紧张起来的时候,帕克身上那种嘻嘻哈哈的感觉依旧是消散不了,格外显得突兀。
“撤退?”舰长室里坐着的埃德加倒是习惯了,毫不在意地继续着话题。
“总不可能是让我们冲上去撞船吧。”
“嗯,和弗莱二副一起布置吧。”全然没有搭理对方的冷笑话,转而摊开了海图,“能把大致的路线标一下吗?如果有说比较具体的海路的话。”
看到对面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帕克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姿态。用铅笔把听到的命令,尽可能不出一点差错地变成一条一条线段。
“这样吗?”看了最后绘制出的航线,埃德加倒有些惊讶。
“这种撤退路线显得太直接了吗?”帕克耸了耸肩,“啊,不,说的干脆一点,其实就是掉头就跑啊。”
“所以,是留了人殿后吗?”埃德加的思路很快重新转动了起来。
“命令没有明说,不过我想是如此吧。”帕克露出难得一见的郑重表情,“另外就是,还特意强调只管往后撤退,不要顾及其他。”
“壁虎要舍弃掉尾巴了吗?”叹了口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总之下令转舵、放下主帆,全速撤退吧。”埃德加无奈地说完这句话,眼神带着无奈滑出窗扉。
英国舰队在接到猛攻和追击的命令之后更加积极地行动起来,而处于前锋的荷兰船只由于大多数都是战力不足的武装商船完全陷入了混乱。
然而即便是处于这样的劣势之中,荷兰的殿卫部队依旧没有彻底溃败,英国主力舰队终究没能前进的原因,在于以旗舰为首的荷兰军的拼死阻击。在一众窄小而简陋的荷兰船中,旗舰三色旗号鹤立鸡群般,同时成了友军的旗帜和敌人的猎物。一方面,用总指挥官的浴血奋战鼓舞着荷兰军仅剩的一点士气;另一方面,又借着旗舰的诱惑力吸引着英国船长们的功利心和炮弹。
“看样子不先击沉或是俘获这艘三色旗号,眼前的这些木头是不会乖乖地化成灰的啊。”望着眼前完全超出预料的抗击,约克公爵只好苦笑着面对长桌两列的僚属。
“公爵阁下,也许可以派遣别动队越过去目前的敌人追击。”一名幕僚建议。
“荷兰舰队的重要战力尚在,万一反击的话,别动队倒会变得危险吧。”洛德维克听了之后摇了摇头,“现在先击沉这艘旗舰,再和援军两面合击,就可以用最小的损失获取尽可能多的战果。”
“但是眼下是重创对方主力的机会......”那名幕僚还想接着游说,但是很快就在洛德维克的直视下打住了。
“战机确实不能丢失,但是,眼下这一役已经谈不上重创荷兰主力了。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荷兰的指挥层很早就意识到形势不对,只怕那些优秀的战舰已经撤离战场相当距离了。”
“那你的意思是,在形势逆转之后,这里的所谓前锋就变成被抛弃了的后卫部队吗?”公爵追问。
“嗯,所以才会旗舰直接冲过来,为的就是迷惑住我们和那些弃子。”
“就像壁虎在危险中舍弃掉尾巴吗?”
“这可是把作为谋划者的自己也给搭进去的舍弃啊。”洛德维克扫了扫长桌上摊开的海图,“明白这一仗已经完全夺得不了利益,就马上转为尽可能减少损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特意顿了顿,好让听者充分注意接下来的话“老实说,敌军中这样的人才的确有扼杀掉的必要。”
“嗯。”虽然觉得就这样下令击沉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和下令击沉自己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公爵还是赞成了这个提案。在战场上干一件有类于放虎归山的事,可从来不是什么好的选项。
在海战抢占T字头一向是指挥的优先考虑,但实际上,从破坏力的角度来看,其实还存在更加有利的形式。那就是己方的舰队在对方船体左右各排成一列纵队,同时在两侧开火。这种双列包围的战术一旦达成,对于被包围的一方而言,就是被两倍于己的火力吞噬的梦魇。
而眼下三色旗号所处的状况比这种噩梦还要凄楚,由于战列早已被分割,舰船又损失了大半,所以所谓的旗舰已经成了大片米字旗中的孤岛。将近二十艘战列舰排成两纵依次交火,三色旗号则顽强地抗击着,用残余的火炮回击,整片海域上飘散开震耳欲聋的炮击,远远听上去犹如一个悲伤的男低音在欢乐的喧哗中挣扎着。
沃森纳尔靠在备用的木板上,双腿则毫无风度地摊在甲板上,因为之前被炸飞的木片刺了进去,现在大腿已经完全丧失知觉了。船上满是战败的狼狈相,桅杆折断,甲板四处是破洞,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船体的倾斜,木桶、火炮还有其他可以滑动的物体都堆到了船尾。
而在自己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那些被自己挑出来作为弃子的武装商船恐怕也面对着差不多凄惨的光景吧。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人,赋予这些弃子以虚伪的希望,是自己的残酷也是自己的战术。眼下己方的精锐已经安全,这就是自己战术的成功。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现在的遭遇就是对于自己残酷的报应吧。
任命仪式的画面在大脑中闪过,然而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归根到底,是一场自己配不上的梦。可是举起右手宣誓的那个时刻,念着那誓词的激动,却怎么也忘不了。
伴随着又一轮的炮击,船体下沉的速度加快了。沃森纳尔实在是累了,连最后的一丝撑开双眼的力气都不剩下,意识就这样沉入了黑暗。在走马灯的瞬间,下意识地说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余下的...留给你们俩了。”
像是感应到指挥官生命力的消失,三色旗号发出最后的哀鸣——龙骨从尾部断开,一分为二的船体快速地坠入冰冷的海水。荷兰海军史上任期最短的总指挥,尸骸连同着他那还没来得及实现的雄心被海水的温度冻得僵硬。
这场海战的谢幕,借着望远镜的视野传达到海上亲王号上的英国指挥层。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胜利的激情顺着齐呼的万岁在海浪上扬起。
“赢了啊。”公爵边挥帽回应着欢呼,边侧着头对洛德维克这些幕僚说。
“遗憾的是对方的主力还在,决胜负大概要推到下一次了。”洛德维克叹了叹气,“不过这里,还是先庆祝胜利吧。”
“嗯。”约克公爵仓促地回应着,然后就不得不去应付起沸腾的人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