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跳过玻璃窗,落到色彩有些剥落的红地板上。
我坐在不知是这间宿舍哪一任主人买下的安乐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象。这是个晴朗又温度适宜的天气,很适合外出的工作,所以很多搬运工人选择了今天过来搬运......阵亡者的遗物。
突然之间,想起返航那天被家属们围住了的码头,里面有不少人严严实实地裹着达尔文派的黑色教服,显然是刚从教堂做完祈祷才赶过来的。然后看到的是,在港口的留守人员好不容易请出来的一条通道中,每艘撑过来的舰船上的水手和军官陆陆续续地走了过去,有的人拥抱住了丈夫、儿子或者父亲,而有的人则只能接过事前写好的遗书。
欢乐的有多么幸福,一旁落下的泪水就有多么沉重。嗡嗡作响的大脑、失魂落魄的动作以及许许多多其它从小说里抄下来的形容,把这些安在痛苦的人们身上,老实说自己一点也不清楚算不算得上贴切。
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间宿舍里大概算是最结实的门合上之后,头一回主动想起写一封信给住在偏远的林堡省的父母。虽说那两个人一直不上心,但要是自己什么都不说铁定会跑过来吧。自己写信时狼狈的样子,倒是百分百地清楚。
死亡这种话题,就我这个年纪来说应该算是遥远的,不过一场仗下来,和我相同年纪的人已经死了不少了吧。真是的,当初进海军的时候,我真的有考虑清楚吗?
安乐椅随着身体下意识地颤动,轻微地摇晃着,木制的结构在压力下发出嘎吱的声音。考虑到这把椅子的年纪,果然有必要暂停一下思考吧,总之这么好的天气不散步不是可惜了吗?
这样含糊着斩断了多余的念头,离开了满是压抑的宿舍区。
不过,即便是到了其它的街区,也根本没有平时的热闹气氛可言了。商店、餐馆多半是大门紧锁,行人的踪迹罕见,路面上倒是多出不少水手打扮的醉汉。海运一断,大量的生意、货物还有工作也就随之消失,这个城市里的生活也就完全变成潦倒的状况了。
“如果赢了”之类的想法忍不住冒了出来,虽然早就有无数前人说过失败之后悔恨也无益,但是那些人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大多已经是成功了吧。
为了避免踩到路两旁横七竖八躺着的醉死过去的人们,索性就跑到了路中央,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有马车什么的跑过来吧。这样想着,然后我就愣在了两匹勉强止住步伐的马面前。后背由于虚惊一场的缘故,冒出了冷汗,脸上甚至能感觉到的两匹马顺着呼吸喘出的热气。而同样喘着气的,还有坐在驾驶位上的中年大叔。
“约翰大叔,有什么事吗?”还没来得及道歉,从马车里面传过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然后,就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看。
“您好,嗯,记得是伊莱恩先生吧。”有着姣好面容的红发少女用征询的语气向有过一面之缘的我问好。
“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弗莱二副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感到吃惊,紧跟着是埃德加的声音。
“是小姐认识的人吗?”马车夫看上去倒是挺随和的大叔嘛,完全没有跟我计较下去的打算。
“嗯,是埃德加的同僚。”这两个人已经到了直呼其名的程度了吗?
“那么一起去吧,人多一些,那位先生应该也会高兴吧。”同样是没有怎么超出预料的展开。不过从语气里喜出望外的感觉,看样子这边到了相当危急的程度啊。
“嗯...这样啊...埃德加这样说也对,我也支持...”到了后面细细的声音变得更加含糊。所以说,看样子我的意见貌似是没人在乎啊。还有埃德加,你下车干嘛?
总之,我被拽进了这趟旅程。如字面的意思一样,是被拽上来的。
“这是要去哪啊?”坐在埃德加这一侧的座位上,在马车氛围里不由得正襟危坐。
“伦勃朗。”
蕾妮娅不时看向这边,埃得加则只好盯着窗外。
外面一片萧条,还真是麻烦你装出有风景可看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个回答怎么也不像是地名吧,说是人的名字倒还差不多。不过等等,伦勃朗,不会说的是那位吧。
“那位画家先生?”我问。
“不然呢?”
被不屑地瞥了瞥。
我陷入到沉默的状态,并且打算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继续维持沉默的状况。另外的两个人感觉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没有对话的情景,所以马车内的氛围怎么看都是僵硬过度的样子。
“所以是去找他画画肖像画吗,又或者是去取画?”我最后还是首先举起了白旗,提了个问题还担心不会有人回答。
“是去订画的。”蕾妮娅回答。
“真的没有想到过会有让那位先生为自己画画的这一天。”埃德加在一边补充,但是怎么感觉眼神就像是小猫看到鱼干一样。咳~咳,总之这种细节先放一边好了。
“记得好几年没有听过这位画家的名字了,好像上次听到还是因为他破产的缘故。”
“那个人是因为自己的艺术实在太高深,不能为凡人蝼蚁所理解”喂,喂,为什么我想起了中学二年级之类的字眼。所以说,这个人刚才的兴奋也有对于伦勃朗的崇拜在内吗?
“总之是因为,在一次作画之后,声誉受到了艺术界的攻击,之后就鲜少有人上门,生计难以为继,最后就变得潦倒起来了。”蕾妮娅大概也是知道埃德加刚才说的话实在有些不明所以,于是特意解释了一遍。
“那这次找到他是费了不少力气吧?”
“嗯,因为伦勃朗先生把自己的别墅买了,搬进郊区的房子里面,所以联系的时候还稍微借助了父亲的帮助。”已经远离人世到非得调查一番才能联系上的地步吗?记起对方父亲国务议员的身份,不难理解“稍微”的含义,自然也就明白了那位画家落魄到何种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