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一共卖了五万多。
如果走正规渠道，还可以更多，但夜未艾没有。他害怕留下痕迹，被卫兵厅盯上。
那张染血的钞票出现在衣柜底下，毫无征兆，如同梦魇，就像一根刺，令他如鲠在喉。
夜未艾不知道它从哪来，也不敢打开暗柜求证。
他只知道徐可儿绝对不会杀人。
或许只是经过狼爷家的时候，碰巧从保险柜里捡到了一些钱。
这很合理。
他肯定相信。
但卫兵厅那帮大老粗，显然没有经受过系统的逻辑训练，可能理解不了其中的合理逻辑。
他们可能不太相信。
唉……
少年暗自叹息，如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姐给他讲了青丘馆当前面临的问题，其中第一条就是装修公司出事了，希望他能帮忙介绍新的。
可他一个普通高中生，哪来的这本事？
她们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喝酒！大家喝酒！”
包租公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世界的喧嚣扑面而来。
觥筹交错声、谈天说地声、哈哈大笑声、以及电视机里的新闻声，都清晰起来。
夜未艾一瞬间有些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正在公寓一楼的大厅里，和其他租客一起被邀请来吃饭。
这是一场社交聚会，每个成年人都抱着目的而来，希望能拿手中筹码，去换取需要的东西。就算暂时用不上，也至少混个脸熟，以后有求于人的时候好开口。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能住到一起，那就是缘分！遇到事情还得互相帮衬！”
包租公脸涨得通红，说话也激动起来，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
“那是当然！”
一个黑瘦男人站起来，举起酒杯，应承道，
“咱们这些无权无势小老百姓，有能力的时候帮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人帮，这日子倒也能过下去。那些有权有势的，平时瞧不起人，说不准哪天就落败了，连房租都拿不出来！”
他姓孙，经常自称大圣，所以大家都叫他猴子。
猴子原来是跑运输的，和包租公家公司有些生意往来，挣了不少钱，之前还计划着买房娶媳妇，每天得意洋洋。后来却因为事故处理不当，驾照让吊销了，钱挣不到，房买不了，媳妇更是娶不上了。
只能跟在包租公后面打打零工过日子。
“是啊是啊！”
“对啊对啊！”
“有道理啊有道理啊！”
租客们纷纷举杯，跟着附和，带着礼貌而不失敷衍的热情笑容。
他们可能没听出什么，但这话显然有所指向。
这座公寓楼里，能跟权势这词扯上联系的，也就顶层那俩卫兵长官了。
她俩以前从不来参加聚会，都是让弟弟妹妹代为参加，几乎就差把瞧不起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现在可好，齐齐昏迷住院，家里连房租都交不起，说不准哪天就被赶到大街上了。
徐可儿停下筷子，脸色有些苍白。
这话几乎算是指名道姓，小女孩子脸皮薄，有点受不了。
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讥讽，如果无法做出反击，也就无所谓家庭体面了。
但没办法，没钱说话就是硬气不起来，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她有些惶然无助。
猴子喝完酒，意味深长地望向夜、徐两人。大家跟着他的视线，也看过来。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减小，众人回过味来，明白猴子是在冷嘲热讽俩小孩子。
这姓孙的也忒不是个东西。
人家家里遇到事情，难成那样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有人高喊：
“猴子你喝高啦！今天话咋这么多？快坐下吃菜吧！”
猴子仍然没坐下，望着那对低头不语的小情侣，一股得意感油然而生。
无关乎道德，人类就是这样，会从他人的悲剧中得到**。只是有些人表现得克制，有些人就有点离谱。
他还想更多地享受这种**。
“你说对吧，小夜同学。”
夜未艾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大嚼特嚼，然后慢悠悠地问道：
“姓孙的，你怎么就老是惦记你那逼驾照？这点破事，成年人应该是能自己解决吧？你咋不叫我姐帮你找家小黑诊所治痔疮呢？”
他不喜欢咄咄逼人，他不喜欢污言秽语，他不喜欢戳人痛处的。
可他没有选择余地，因为只有这么说才能具备足够的冲击力，才能在这愚蠢的口舌之争上获得胜利。
家里只剩他一个男人，他不站出来，谁站出来？
众人哈哈大笑。
猴子以前贪图便宜，去小黑诊所治痔疮，结果上了当，流一屁股血，成为公寓一桩笑谈。
他听见夜未艾提这事，当场急眼了，梗着脖子道：
“是……是驾照的事情吗？大家邻居一场，你姐吃饭也不来，连门都不让进，不就是怕我们麻烦你家吗？狗眼看人低！搞得跟大家离开你们活不了似的！”
“行，今天既然说到这茬了，那大家就把事情说清楚。”
夜未艾站起来，侧身挡在徐可儿身前，脸色冷峻下来，
“我姐工作忙，平时不在家，你们有事找我也没用。”
“但包租公说的对，大家邻居一场，能力范围内就得互相帮助。大家真要遇到事情，我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可能就你姓孙的一个人没想清楚，就你那点破驾照的事情，当时要及时交上罚款，屁事没有。也算个事？也值得拿来麻烦我姐？！”
“对，我姐不是什么朝廷高官，没什么大能量。但她毕竟是卫兵长官，毕竟还是有点能量，人情也算是挺值钱的。”
“说句不好听的，你拿那点破事来求，瞧不起谁呢？”
租客们哈哈大笑。
“我姐现在是出事了，但我家没垮！我已经凑够钱把房租交上，也凑够钱交医疗费了，可能暂时还不需要某些人来关心生活。”
夜未艾说话掷地有声、目光坚定、条理清晰，很容易就得到了租客们的认同。
我家没垮。
他在心中强调道。
“真不愧是大学生的料子！就是会说话！”
包租公在旁边鼓掌打圆场，然后转头骂猴子，
“你特么喝高了就老实吃菜！红烧肉堵不住你嘴是怎么地？”
租客们纷纷调笑起猴子来，房间里又再次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无论如何，卫兵军官家的体面今天算是保住了。
角落里，徐可儿看着小男友正经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道：
“你怎么突然这么油腻了？”
夜未艾一秒破功，挤眉弄眼道：
“喂！不应该是成熟吗？”
“好好好，成熟成熟。”
徐可儿脸上露出宠溺微笑，夹一块红烧肉塞到他的嘴里。
“我家小男孩长大啦！”
这边在腻腻歪歪，另一边酒过三巡，开始谈到正事。
“说实话，我可能要把公寓卖掉了。”
包租公的话如重磅炸弹落入深水，一语激起千层浪。
“公司接的项目遇到事故，老板跑路，没拿到钱还得赔钱，资金链撑不住了。我现在没人没钱，正常项目也没法做。”
“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我听说附近有个项目活少钱多，只有把它接下来，才能救我家公司，但听说那项目很难搞，要不然早就让人接走了。”
“我今天厚着脸皮求大家，如果有人能帮忙找到那家老板的电话，我肯定会有所回报的！”
包租公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向众人鞠躬。
这公寓租金真不高，出去很难再找到相同的地方。可他们都是普通人，谁会认识大老板呢？
房间安静下来，如同猛兽经过时的森林。
猴子忽然发出尖锐的声音，打破沉默。
“夜未艾，现在算是关系到全部人的大事情了，你不是说你肯定有办法的吗?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啊！别光说不练呀！”
靠！我没说过这话！
夜未艾暗道不好。
让猴子这么一搅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了。
对啊，你不是说咱们遇到事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吗？你不是说你家还算有点能量的吗？怎么遇到事情就怂了呢？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如刚才直接跑路呢。
但说什么都迟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你说的是哪家？我回去问问姐姐的朋友。”
他一个普通高中生，哪里认识什么大老板啊！这不是为难人嘛！
不能答应，因为做不到，不能拒绝，因为他要面子，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话暂且糊弄过去。
有点小坏，但没办法。
他的家庭只剩这点面子了。
包租公犹豫一下，回答道：
“听说叫……青丘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