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陆小丢倚在窗口旁，点燃一根香烟，眺望着远方城市。
这是武官和士兵们誓死捍卫的城市，但很难谈上什么功劳，因为这本就是对祖国与旗帜应尽的义务。
在此过程中，他们唯一获得的东西就是权力，而权力，就是最大的奖赏。
“小丢姐，谢谢你这些天来的帮助。”
夜未艾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流露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姐姐醒了，他整个人都支棱起来，又觉得命运女神的镰刀没什么可怕的了。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狗仗人势。
军官小姐转过头，掐掉烟，微笑着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你生日，先拿着花。”
“不用啦！我姐都醒了。”
是的，他姐都醒了，就不需要再拿别人钱了。
青丘琉璃那里也可以说清楚，以后就不去了。正如柳姐所言，他姐姐如果醒着，他不会和青丘馆产生丝毫的瓜葛。
其一是不需要钱了，其二是不希望给姐姐找麻烦。
夜未艾深为‘夜未央弟弟’这个身份而感到幸福。他有全世界最伟大、最厉害、最正义凛然的姐姐。
完全与他恶劣的本性相反——为了钱可以出卖许多东西。如果没有姐姐，他现在说不准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可惜没如果，他有姐姐，所以不会在坏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现在卫兵正在进行警察化改革，局势有点乱，以后可能就没法报销这边的医疗费用了。”
陆小丢的声音轻柔和缓，隐去睚眦等超凡力量部分，将事情娓娓道来，
“央姐不愿死于病榻之上。”
姐姐放弃治疗，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把治疗的机会让给宁儿姐？
因为没有钱，所以他姐姐要离开医院回家等死？
“不……”
夜未艾从云端跌落入无尽深渊，瞪大眼睛，张嘴却无法呼吸，宛如出水之鱼，
“你骗人！那是我的姐姐！她绝不会轻易死去！”
他抓住陆小丢的肩膀，怒吼着，歇斯底里又可怜兮兮。
“我也不好受，但生死有命，人力终究不可逆天。”
陆小丢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顶。
没有人可以彻底杀死睚眦，让它把吃下去的灵魂彻底吐出来。
夜未艾松开手，渐渐滑落下去，跪倒在地，肩膀颤动着，颤动着，良久才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姐姐在军府需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现在她需要军府的时候，军府却抛弃了她？”
那眼神悲哀又绝望，宛如受伤后被狼群抛弃的孤狼。
陆小丢先是摇摇头，想说军府已经仁至义尽，想说未央姐是文官派系，放在十年前，不，五年前，她失去力量的同时，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在某天猝然去世。
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参入其中总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放弃你姐姐的不是军府，一个名字是不会放弃任何人的。放弃你姐姐的，是军府的同僚啊！
但她终究无法将这些东西讲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听——他才高二，应该远离世界不太美妙的那一面——只能一个人吞下这枚苦涩的果实，独自承担男孩的埋怨。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财政压力太大，总得有人要做出牺牲。”
陆小丢叹息着，又点燃烟，猛吸一大口，接着吐到窗外。
“所，所以选择牺牲我姐姐？”
夜未艾哽咽着，拼命想把眼泪擦干净。
他想通了。
军府给钱是人情，不给钱是本分，既然他们不想要他家的人情，也没必要纠缠不清地抱怨了。
事情很简单，他自己想办法把钱填上就好了嘛。
青丘馆一个月给他九万，半年就是五十四万，再加上小丢姐的二十万，就是七十四万。
只需要想办法在半年的时间里凑够二十六万就行了。
少年眼睛红肿着，几乎以咬牙切齿的姿态，恶狠狠地说道：
“二十六万而已。”
大不了……卖血卖肾，总会有办法的。
总之，他绝不会让姐姐离开医院回家等死。
回到病房，姐姐和可儿都在那里等他。
“小艾，我们回家吧。”
夜未央穿着病号服，姣好的面容没有一滴血色，眼底尽是虚弱与疲惫，却还要强撑着露出微笑。
徐可儿站起来收拾东西，她刚才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但因为未央姐的缘故，又觉得这消息没什么可说的。
未央姐在，什么事情值得担心？
夜未艾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做好违逆姐姐意志的准备，
“那你的病怎么办？”
回家是姐姐的决定，她应当也是经过了慎重考虑，反对这个决定，几乎等同于对她的权力提出挑战。
他一直是乖宝宝，从来没有反对过姐姐。
而如今，他就像半大大狼崽子，打算挑战狼王的权威，准备在涉及整个家庭的大事上反对姐姐。
“我的病？已经好了呀~”
或许是因为虚弱，或许是因为心虚，夜未央语气前所未有地软弱，甚至用上了可爱的语调。
狼王显出妥协的姿态，非但没有让狼崽退后，反而更坚定他挑战权力的决心。
这种时候，就该把这小屁孩吊起来打一顿，保证这他老老实实跟她回家。
但可惜，她快死了，没有这种体力。
“不要糊弄我！小丢姐都跟我讲了！”
夜未艾本不想这样激动大喊的，他只是很不安。
姐姐的话一直是对的，但她现在想回家等死……
他要反对这一决定，就必须推翻‘永远正确的只有祖国和姐姐’这一想法。
有点难，但他必须做到。
“小丢？”
权力者的本能令夜未央心生不满。
她终于意识到，经过长时间的昏迷，她的权力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陆小丢竟然敢透露她的事情，弟弟竟然敢反抗她的决定。
更过分的是。
小艾竟然凶她！
他凶她！
谁给他的胆子？！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臭弟弟今天就敢凶她，以后要做什么她都不敢想。
夜未央冷下脸来：
“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总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提。”
徐可儿坐在一旁，左看看小男友，右看看未央姐，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吵起来了。
小男友怎么敢跟姐姐吵架的？
夜未艾当然不敢，被姐姐瞪了一眼，他就失掉了全部勇气，把刚才想好的话语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不要这样！
愤怒如火山般逐渐积聚。
他痛恨于自己的软弱无能，颤抖着问道：
“姐，你知道我们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少年眸子里悲伤积聚成蓝湖。
夜未央心中一颤，知道自己将在这场家庭的权力斗争中一败涂地。
她有战胜一切的决心，除了感情。
弟弟一哭，她就输了。
“因为没有钱，我像丧家之犬一般受尽羞辱。吃不起饭，住不起房子，差点被赶到大街上去……”
夜未艾平静地将苦难委屈说给姐姐听，他抬起头，泪流满面，
“那些我们都熬过来了，因为我们相信只要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但现在你竟然要不负责地死去！”
他再不能维系平静，激动地用手指着自己胸膛，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搞到钱的！上半年的钱我凑齐了，下半年的钱我也一样能够凑齐！”
“我会想办法救你和宁儿姐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许你死，你就不可以死!”
“而且我已经凑到七十四万了，还差二十六万而已！”
夜未央神情复杂地看着弟弟。
他在这场交锋中毫无悬念地赢得了胜利，奖励是沉重的医疗费用负担，和保护整个家庭的义务。
孩子长大了……
“二十六万而已，我绝对可以凑到。”
夜未艾的眼睛和姐姐的很像，眸子漆黑如夜，偶尔又会微微发亮。
徐可儿在旁边，听懂他们的交谈，小脸变得煞白，
“刚才医生来过，说医疗费用翻倍了——半年要两百万。”
少年左胸前的玫瑰胎记，忽然间疼得就像是火焰在燃烧。
生死存亡，即在一念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