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餐，蒲烧鳗鱼、北海道炸鸡和日式起司猪排的香气还在唇齿间萦绕。智能清洁机器人将剩下的一次性餐盘和餐具全部收进废物箱送进焚化炉，剩下的便全部交给OGAS网络架构下的自动化设备处理。2038年的科技就是如此先进，许多琐碎工作由智能机械完成，省下的人工可以用来完成更高级的工作——比如在对抗虚蚀的战争中出谋划策，或是临阵指挥什么的。
“啊……好饱啊。好久没吃过这么奢侈的菜式了……我总算知道我们从HCA缴获来的高级食材都到哪里去了……早知道伙食能这么好，就不那么可怜巴巴地囤积军用口粮罐头了……嗝！”我一头倒在舰长席舒适的靠背椅上，满足地打着饱嗝。平心而论，这的确是这一年来我吃得最好的一次——即使是是GDF极东战区庆祝一年内战胜利的庆功宴会也没有这么光鲜。
“哇……好漂亮……那是什么？杨潇哥哥，那是什么！快看呐！”枪炮长初音爱丽丝中尉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景观，兴冲冲地跑到舰桥的落地舷窗边，吸引了指挥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整艘战舰漂浮在一道银蓝色的光带中。与大行星的环带相比，这条光带非常窄也非常薄，中间夹杂着许多细碎的岩石与金属。其中一块像是金属板的银色碎片从舰桥指挥室边上滑过，上面印着联合国的白色地球与橄榄枝，还有环绕地球的两圈卫星轨迹。
这块装甲残片是从一艘飞船的残骸上脱落下来的。尽管飞船船头已经严重变形，残缺不全的船身也已断成两截，但从标志性的四面相控阵雷达“盾”和规整的一百联装垂发系统还是可以辨认出这是一艘原联合国宇防军UNSD的璇级神盾巡洋舰……不，那时璇级还只是驱逐舰——它们要到2036年8月才会被联合国重新归类为巡洋舰。注视着这艘支离破碎的驱逐舰，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当所有的拦截弹消耗殆尽，能量盾千疮百孔即将失效之时，指挥官下令向迎面袭来的陨石发起冲锋，将原本撞向地球的小行星推出轨道，最后用自己单薄的船身为身后运载难民的运输船挡住了陨石，化为一颗璀璨的流星。
是的，这里便是五年前联合国宇防军UNSD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上百艘舰艇，四千多名来自C国的优秀儿女长眠于此，加上在月面都市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空骑一师，UNSD有近万名英雄的人民子弟兵为了守护人类文明和保卫地球家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全体起立！立正！敬礼！”
我突然扯着嗓子喊道。舰桥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齐敬军礼，等待着我的下一步命令。
“各位，我们现在正在穿过五年前联合国宇防军最后的战场，同时也是英雄们长眠的陵园！作为抗击虚蚀的后辈战士，我提议，全舰所有主副炮齐射三轮，以示敬意！”
“我同意！”萧时雨少校第一个站了出来。她的哥哥李磊少校曾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服役于月面特遣部队独立航空队，配属全球防卫部队第七军，在她十岁生日那天牺牲于月面都市中央庭上空，时年22岁——那天还我出席了他的婚礼，记得吗？
有了副队长萧时雨少校的率先表态，其他几名队员也纷纷表示同意。见所有人都没有意见，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向亥伯龙号的枪炮长初音爱丽丝：“爱丽丝，礼炮射击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嗨！交给我吧！”初音爱丽丝中尉忙不迭应道，随即跑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一排蓝色的全息屏幕间敲打起来，“舷侧9点钟方向，最大仰角，自动蓄能射击，3轮，准备完毕！”
“开火！”
六道粗大的光柱刺破寂寥的宇宙，冲向深远的彼方。几秒过后，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将舰体周围的空间照得透亮。待到最后射击完的主炮冷却，那条银色的光带在眼前变得更加璀璨耀眼了。
“你们看哪，这就是抗击虚蚀的先驱者为我们留下的路标……我们将踏着他们留下的足迹，继续不畏艰险，奋勇前行，直到将虚蚀彻底逐出我们的世界……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作为一名自豪的C国青年，我认为自己当然有义务向麾下的队员们宣扬华夏民族的国际主义与民族精神。尽管部署在外太空和月球上的全球防卫部队第七军中也有其他国家的官兵，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来自C国——这一比例在联合国宇防军中甚至高达95%。毫不夸张地说，正是C国撑起了环星球防御系统这面人类文明坚不可摧的太空盾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驱逐舰的残骸，希望能找到这艘驱逐舰的舷号，进而确认它的身份。啊，找到了，舷号是11，就在舰桥前方的舷侧……等等，DSG-11？这不是当年深空舰队出港时万晓博士搭乘的那艘吗？
纵然我不相信鬼神这种迷信的说法，但如果这就是万晓博士的座舰，那么，时任联合国宇防军总监的万晓博士的确应该是像GDF总司令部公布的那样已经死亡。既然如此，月面危机后一直与我保持联系的那个“万晓博士”又是怎么回事呢？
“舰长，你又在发什么呆？”见我对送上来的香草冰淇淋蛋糕无动于衷，担任副舰长的萧时雨少校双手叉腰，正以她用来审视蕾歌子的眼光打量着我。
“啊……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我猝然反应过来，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流放出脑海。如果万晓博士进入战场前又换了一艘驱逐舰当作旗舰呢？如果，万晓博士下令弃船，随后乘坐救生艇成功逃生了呢？毕竟，凡事皆有可能。
“很久以前的事情？”萧时雨少校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奔我的双眼而来，显然我的话并不能让她信服，而她最终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太平洋标准时19：31，按时区算，大半个东半球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掏出文明存续委员会收藏的古旧金怀表瞟了一眼，又低头看向腕上的电子表对了一回时间，“今晚是咱们留在这个实数宇宙的最后一晚了。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穿越宇宙膜进入虚数宇宙——好好珍惜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时光吧！”
呃……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刚才有些地方说得太过……刺耳，就好像我们是一群第二天早上就要押赴刑场枪决的死刑犯似的。
在明天早上旅程正式开始前，最重要的当然是养精蓄锐，迎接来日新的开始。想到这里，我坐回到舰长席上，重新将目光放回桌上的冰淇淋蛋糕：“已经没什么事了。解散，各自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还有一个全新的、完全未知的世界在等着我们去探索呢！”
“噢……对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最后还有一件事没解决。”我突然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女孩们，“你们谁愿意牺牲一下自己的休息时间，跟我一起去处理一下‘歌姬’的问题？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放着她不管吧？”
“歌姬”梦华绮蕾歌子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根据文明存续委员会提供的资料，她在被执行“强制措施”期间曾两度自杀，不过每次都被救回来了。从那以后，她的行为就开始出现反常：平时萎靡不振，但一到全身扫描或是进行静脉注射时就会变得极为亢奋，全身血液循环加快，多巴胺类激素分泌增多，兴奋性神经元活性大大增加——通俗点说，她很享受此类过程；再直白点分析，梦华绮蕾歌子现在可能存在某种抖M倾向。
抖M不是病，M起来真要命。这种时候，委员会硬是把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塞给我，如果不对此加以纠正，后续的影响难以预料。
就这样，我在第十三特别行动分队全体队员的簇拥下打开了梦华绮蕾歌子宿舍的房门，这辈子第一次跨进了女生的闺房。
坐在房间正中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梦华绮蕾歌子已经换上了“歌姬”的其中一套演出服，一身酷似魔法少女装扮的粉紫色连衣裙和淡粉色的蕾丝花边长袜，两眼直勾勾地瞅着我们带进房间里的太刀、镰刃、骑枪、手铳、长剑等各路“凶器”。
“舰长，难道你有什么好方法吗？”领航员浅草诗音中尉拉了拉我的衣角，问道，“再怎么说，她曾经也是我们的同伴……可别太粗暴了。”
“办法吗？或许我们可以深入她的潜意识，稍微修改一下她的记忆——如果隐私保护法案允许的话。”
“那么……我们怎么深入她的潜意识呢？通过快速学习机接入大脑皮层吗？”
“不不不，快速学习机只能接入大脑的知识存储区，与记忆存储区无关。我们需要一个能影响他人意识，甚至控制他人意识的人或道具。”
“那么，那个人是谁？或者说，那个道具是什么？”
“嗯……目前只有蕾歌子有这个能力，只是暂时被压制到了很低的水平。道具的话，委员会还没吃透原理，造不出来。”
事情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既然技术层面不管用，那就只有通过心理疏导来解决了。
“那么，有谁学过心理疏导课程吗？你学过吗，舰长？”
“不，我没有——算了，要不赶鸭子上架，就这样试一试？”
“我们怎么试，舰长？”
“怎么试？让我想想……嗯，既然‘歌姬’以前是偶像歌手，那么，举办一场演唱会？”我摘下头上的军帽，掻了搔脑后自高中以来就越来越稀疏的一点头发，试探着说道。
“各位……时间已经不早了……要不你们先回宿舍休息，让我一个人来？”
“绝对不行！”
“潇君……也让我加入吧！”
“好狡猾，杨潇哥哥居然想背着爱丽丝做坏坏的事情！”
“客人都没有就寝，主人和仆人怎敢入睡呢？——这可是很失礼的举止。”
“嗒嗒嗒……”（跑去准备音响和灯光设备）
哦吼，看来今晚又将是第十三特别行动分队的一个不眠之夜。
“小橙！小橘！别忘了多带一些咖啡和咖啡杯来！”我冲着橘橙双子快要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大声喊道。
莉莉安娜公主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白色宽边女帽，白纨折扇一收，冲我优雅地一笑：“杨潇大人，还是让我来吧——我听说，冰咖啡与夜晚更般配哦！”
“优芙洛尔殿下……禁止在舰上使用权能！”六宫出鞘，萧时雨少校绰刀在手，刀身反射着渗入骨髓的寒意，“虽然向淑女拔刀非常失礼，但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吧！”
“以淑女应该遵循的皇家礼仪担保——话说，我用了权能吗？”莉莉安娜公主以退为进，转守为攻。
这下，轮到萧时雨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