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梦华绮蕾歌子再举办一场演唱会的提议最后还是因为对咖啡还有茶叶储备消耗过快的担忧而告吹了。作为舰长,我不得不让女孩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锁好房门,只留下走廊里的勤务机器人和我值夜班。
独自一人坐在舰桥指挥室最高处那张舰长专属的座椅上,我开始怀念起过去与友人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坐在月面都市军用空港附近的“男人窝”——一家酒馆的吧台前喝着低度的黑啤酒和白葡萄酒,就着简单的香肠和蔬菜沙拉谈天吹地。联合国宇防军的总监,独立航空队的王牌飞行员,还有为了考察太空部队生活而来的总部观察员,三个身份甚至年龄都大不相同的人居然坐在一起,像高中的小男生那样,谈论着李磊少校的十年女友、万晓博士从孤儿院捡回来的女儿,还有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万年老光棍的杨潇上尉。
倒上一杯从文明存续委员会顺手牵羊来的爱尔兰威士忌,我独自面对着璀璨的星空。此刻,满天星辰就是我的故友。他们与恒星天的炽天使同行,穿越时空与我相会。
愿天堂里有数不清的世界等着你们去拯救——这样你们喝酒的时候就不会没有故事可聊;愿天堂里有喝不完的好酒等着你们去开瓶——这样你们聊天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没有尽兴。
方瓶里琥珀色的液体逐渐见底,窗外的繁星也像喝醉了酒似的,睡眼朦胧,一步三颤地在天上走着。终于,它们摔倒了,一头栽在我面前的桌板上。
这天夜里,我再一次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咲夏橙和咲夏橘姐妹俩的梦里。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下不了手。”咲夏橘丢下手里的餐刀,眼泪自脸颊上滴落。小腿上几道被抓出的血痕火辣辣的,更不用说她先前失足扭伤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
咲夏橙用被感染者咬伤的手臂环抱着妹妹。这家咖啡厅里现在只剩下她们,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灰暗凄凉。她知道,留给自己和妹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噗噗噗噗……”门口突然传来被消音器削弱的枪声。随即,玻璃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人侧身挤进了店里。
是个身穿白色防化服,背着黑色“龟壳”的少年,脖子以下直到靴底裹得严严实实,衣袖上别着特种部队的徽章。少年端着枪,刚刚转过身来,恰好与妹妹咲夏橘四目相对。
“噢,嗨,姑娘们,你们好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很热心地问道。
“姐姐她……被那些家伙咬伤了……我也被抓伤了。”咲夏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要不是因为我把脚崴了……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少年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便啦,我也只是顺路经过而已——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你……不怕吗?”姐姐咲夏橙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咬痕,又瞟向少年衣袖上的军徽,突然问道。
“为什么要怕?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撩妹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怕的?”我故作镇定,虚张声势地笑了笑。说不怕当然是真的,但像到处撩妹这种,那可是我万万不敢做的。
“我妹妹她……被抓伤了。我的手也被它们咬了……我们也会变成外面那些丧尸的……你真的不怕我们吗?”咲夏橙以为少年不知道她们被感染了,便又重复了一遍。
“丧尸?不不不,我们把那些受到虚数能侵染而失去理智的病人称为感染者(Infected),那些发生变异的则称为突变体(Mutanted)。”我随口纠正道,“虚数能和病毒不一样。虚数能自身不会变异,它只会催化感染者机体自身的变异。而虚蚀中枢(Crowned),便是其中最为可怕的……虚蚀的代理人。”
咲夏橙和咲夏橘姐妹被少年出口的一串术语讲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她们只看见少年从防弹背心胸前的枪套里抽出一把注射枪,装上一管晶蓝色的药剂:“虚数能抑制剂。这可是好东西呀,可惜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虚数能……抑制剂?这个东西能救活我姐姐吗?”咲夏橘迫不及待想爬起来,脚踝处突然一阵剧痛,再次跌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
我无奈地收起注射枪,迅速蹲下身去:“先别动,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脚——崴脚后要是处理不当结果,可能会很严重的。”
“切。”咲夏橘嘟囔着,双手却乖乖解开右脚的鞋带,将扭伤的脚踝从鞋子里退了出来。
少年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她这下崴得不轻,但我自信能够应付——这就是STARS成员的迷之自信……虽然结果往往差强人意。
冰袋冷敷,加压包扎,抬高伤腿,咲夏橘扭伤的脚踝很快被处置妥当。趁着这个时候,我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碘伏棉签,准备替姐妹俩注射虚数能抑制剂。
“……只要打了这个,就不会变成丧尸……感染者了吗?”当少年把抑制剂打进咲夏橙的血管中时,她突然转过头来,从眼里看不出心灵之窗的波动。
“如果在被抓伤或咬伤的半小时内注射,抑制剂完全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少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如果超过半小时的话……等等,你们的伤不会已经超过半小时了吧?”
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下垂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我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如果超过半小时,那就听天由命吧——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抑制剂还能不能起效……放心,我会陪着你们走完最后一程……我保证。”
我说到做到。夜幕降临,一盒淡盐苏打小饼干配上一壶冲好的速溶咖啡,少年与两位少女面对面坐下,桌上那盏LED手提灯是店里唯一的光源。
少年分享了他的故事:月海星萤的呼唤,丛林深处的狼烟,以及西伯利亚的余烬。微黄的灯光中,我看见博士和小磊安静坐在店内一角,身边也放着一盏灯,还有一台印着联合国标志的笔记本电脑在发着微弱的蓝光。
我有些恍惚,站起身来想向他们打招呼。博士和小磊也看见了我,冲我微微一笑。
“C国来的,你快来看看我姐姐,她好像快不行了!”咲夏橘的尖叫传入少年的耳膜。少年眉头一紧,再看向那角落时,却只剩一张空荡荡的长凳,从来就没有人在上面坐过。
我握住咲夏橙的一只手。那只手像冰一样凉。我知道,抑制剂失败了。虚数能很快将扩散至她全身,将她变成一具毫无理智的行尸走肉。
“咳咳……拜……拜托你了。”咲夏橙突然一阵咳嗽,竟呕出一团紫黑的血,“我……我不想变成那些怪物……”
“姐姐……”
咲夏橘还是第一次感到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弱小,以至于连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无法保护。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第一次遇见的少年将姐姐咲夏橙搀扶进员工休息室,房门上锁。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咲夏橘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终于,门内传来一声闷哑的枪响。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一口气吹散枪口已经被消音器过滤掉大半的烟雾,一只手提着手枪,另一只手伸向门把。门开了,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形物体直挺挺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小橘?咲夏橘?原来你一直在门外偷听?”我有些意外。
整个人压在我身上的咲夏橘一言不发,像一尊蜡像一样一动不动。半天,她才艰涩地从樱唇间挤出一句话:“你……杀了姐姐?”
“不,我没杀。”
我从弹夹包里掏出一把子弹头,随即退出手枪弹夹,指着里面的子弹给咲夏橘看。枪里全都是空包弹,即使对着太阳穴开枪也不会有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学着都市言情剧里那些嘴上叼着一枝玫瑰花的情圣,胆儿也肥了不少,“啊,如此美丽的姑娘,我简直不忍心让这份美随风消散。我希望能让这份美长久保留下去……难道不行吗?”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咲夏橘在我的耳边咬牙切齿,“你……会杀了我吗?会吗?”
“骗子?我们C国有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女孩喜欢被花言巧语的男人骗呢?你说是吧?”直到这时,少年索性渣男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眼一闭心一横脑袋一低……樱桃吃到了。
“你这个……骗子。到时候……我和姐姐去找你……别想跑。”大概是虚数能已经扩散到中枢神经的缘故,咲夏橘说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神志也开始变得恍惚。
“啊呀啊呀,我为什么要跑呢?这么可爱的双胞胎姐妹要来找我,我主动贴上去还来不及呢!舜帝有娥皇女英,汉成有飞燕合德,后主有大小周后,都是古典诗词里的常客……”嘴上虽然这样说,看着咲夏橘脸上升起的红云,我内心原本就存在的罪恶感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了,原本高涨的气焰一下子萎靡了下去。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点?我真是个人渣啊。
吃力地将已经昏迷的咲夏橘抬到休息室的沙发上,放在姐姐咲夏橙的旁边,少年摘下了自己的军帽,放在心口处:“安祥地去吧。愿来生没有感染者,也没有我这样逢场作戏的人渣……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又给姐妹俩一人推了一支虚数能抑制剂。理论上,高浓度的虚数能抑制剂会迅速中和体内的虚数能,从而导致宿主机体死亡——除非宿主体内的虚数能含量极高,接近于虚蚀中枢的水平。
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在这座沦陷还不到六个小时的城市,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为了替安全区里的女孩们挣到更好的口粮,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
“醒来吧,我的使徒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浑厚沧桑的声音突然在小姐妹俩的耳边响起。
姐妹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一片虚空中飘浮着纯白的王座,上面坐着一个全身与王座融为一体的人影。在这个人影面前,姐妹俩感到浑身如同被无形的威势压倒般无力。
“多么优质的‘王冠’啊……由我赐予你们万物凋零与创生之权能……与极冰王女一同苏醒吧!”
那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听不懂的话。极冰王女?那是什么?
突然,周围的空间开始向内崩塌,夹杂金色与蓝色的白光吞没了王座,弥散在这个全新的空间里。
“噢……我来晚了,看来她们已经成为了新的虚蚀中枢。”新空间的主人,一位蓝帽白衣的年轻的神展开背后十二枚天蓝光翼,“让我来告诉你,他在哪里吧……”
“铃铃铃……”闹钟赶走了那位年轻的神。姐妹俩蹑手蹑脚地走进舰桥,一左一右扑向背对她们,一只手臂支着脑袋的少年。
“终于找到你了……Ma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