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和诺娜赶到外头时，见伊丽叶死死把托盘护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
排到最前面的那个妇人，衣衫褴褛，斗篷破旧，斗篷的帽子被掀开，正是黑胡子的妻子。
伊斯刚看清楚，立刻噗嗤笑出来。
只能说无巧不成书，有两个斑点正好生在眼睛部位，扩大以后反而变成大熊猫眼。
殴打伤害国宝，几年起步来着。
她见自己被注目，慌慌张张把斗篷帽子又拉下来，伸手去抢托盘上的药汁，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快给我……给我……给我……”
伊丽叶啪的一声打偏她的手，昂着下巴，身影像个小小战士。
“你走开，你之前说诺娜妈妈的药没有效，你说会吃妈妈开的药是恶魔的蛊惑，我们不想蛊惑你，请你离开！”
想到那天的情景，伊丽叶就忍不住哽咽。
妇人看见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伊斯和诺娜，眼睛一下亮起，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想到那天半夜昏暗的油灯下诺娜说的话，突然有了底气，下巴抬起，腰杆挺直，但她畏惧伊斯，不敢直接上前来，只朝诺娜方向伸手。
“诺娜，把药给我。”
伊丽叶大声抗议。
“妈妈！不要给她！”
伊斯双手抱胸，望着现场保持沉默。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诺娜身上，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妇人，因为咳嗽，她常年驼背，今天却站的笔挺，她把背挺直了，从伊斯的角度看去，侧脸傲然，竟有几分角色档案照片上的轮廓。
还有閑杂碎语的排队群众渐渐安静了，他们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应该安静，现场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莫名压力。就像是城里的贵族大人马车经过时，他们跪伏在街道两旁时，大气都不敢喘。
妇人被注视着，压迫感首当其冲，同时一种厌恶感也喷薄而出。
她，一直不喜欢诺娜。
在诺娜搬到贫民区之前她就认识她了，两家挨的近，她总能看见，诺娜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她衣着简朴，总披着一件猩红色的披肩，不时会咳嗽，但无论何时病人敲开那间小诊所的门，总是能带着安心的微笑离开。
总是在看书，在小阳台上，架起一副小圆眼镜在看书。
偶尔见面，她也总是温和有礼。
但她就是无论如何对她喜欢不起来，她那种从容，那种自得，从头到脚都传递着一个讯息——她来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阶层。
即便现在处在一起，再怎么伪装，她还是可以敏锐嗅出那种不同，她的举止，她的柔声细语，对别人是如沐春风，对她倍觉刺痛，那时她还没结婚，只是皮革匠的女儿。她不读书识字，从出生开始家里就有挥之不去的皮革臭味。
她恨死了这种气味，像个耻辱标签，所有人都能精准认出她的身份。
如果自己能生在更好的家庭里，成就不止这样。
这种妒忌情绪并不明显，直到她亲眼看着那个对诺娜求爱的男人时，她的妒忌突破了口——
后来里昂神官来了腓比城，宣布驱逐医生这件事时，她欣喜若狂，第一个举报诺娜，刚刚清晨就领着人上门，诺娜一如往常的来开门，她带头就把臭鸡蛋往她身上砸，骂她是恶魔的使者，他们把诺娜的小诊所砸个稀巴烂。
诺娜灰溜溜的走了，她心里不晓得多痛快。
直到后来，她嫁给了铁匠米亚，米亚在城内的铁匠也是能排上号的，虽然人不好看，却让她成功地摆脱了满是皮革臭味的家。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利特，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没多久就发现利特不对劲，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光明神殿的神官和祭司可以使人重见光明，恢复听力，为了这唯一的孩子，米亚和他卖了房子，把积蓄和房款都捐献给光明神殿，一家搬到了贫民区住，为了攒足让孩子治疗的信仰值，一半时间做着铁匠工作，一半时间去参与神殿建设。
她又见到了诺娜。
衣衫褴褛，咳得像是要断气，还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她知道那不是诺娜的孩子，一双眼睛绿的像怪物一样，叫人恶心。
最难受的是，明明就住在贫民区最糟的地方，被神官厌弃，小孩都会光明正大朝她扔石头，诺娜还是那样，眼神澄澈，看见她的时候还会微笑，仿佛这些年的折磨都在她的眼中不值一提，似水年华，她们还是在小小的阳台邻对着见面，诺娜从那些她压根看不懂的书中抬起头来微笑。
如果不是利特发起高烧，而她束手无策，慌乱之下只能想到她，只能求助于她。
诺娜没有多问，没有拒绝，在点着晕黄油灯的小破屋里，重重咳嗽着，从那所剩不多的药材里分出大半调制，叮咛她要好好的让孩子吃完。
“咳咳……真遗憾，我不能让他同时恢复视力和听力……咳……我的医术不精。”
那瞬间她突然觉得确实是诺娜的错。如果诺娜治得好自己的孩子，那他家也不用变卖家产来到这里，跟一群穷人挤在一起过日子。
吃了药后孩子确实退烧了，但诺娜叮嘱药得吃完，还没吃完，那药就被丈夫发现，她害怕被知道自己来求药，丈夫是虔诚的光明神信徒，于是她撒谎了。
这其实很简单，把错归咎在诺娜身上就行了。
“你得给我药。”妇人的声音一下变的得意洋洋。
“开药是医生的工作，选择用不用由病人来决定，你不会拒绝病人，因为医生的天职是治病，因为病人，医生才有存在的意义，我现在不是给你一个存在的意义吗？”
伊斯拳头硬了。
听了这番话，真他妈能把低血压瞬间治好，我给你一拳，再给你一拳，左拳打你无知愚昧，右拳再打你有眼无珠，不打女人是正派操作，反派不用遵守。
伊丽叶怒冲冲，握紧小拳头。
“不给你，丢掉也不给你！”
诺娜往前一步，抬手阻止要冲上前的伊丽叶。
“伊丽叶，给她药。”
“……妈妈！”
“我说给她。”
伊丽叶眼里含着泪水，端着托盘靠近妇人，把陶瓶里的药汁注入妇人带来的锡瓶中。因为心不甘情不愿，她的手都在抖，一倒完就跺脚捂着眼睛跑了，伊斯忙放出个追踪虫跟上去。
妇人的态度洋洋得意，趾高气昂，
她已经懂了，果然是这样，诺娜这个女人，真是笨到家。一手提起倒好的药，还不忘丢下警告。
“要是没用的话，看我不收拾你……们……”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妇人的脸被甩偏过去，她不可置信，慢慢的转过头来。
那个病病歪歪的女人什么时候来到跟前？
“这跟给不给你药无关，这下是你丈夫之前打我女儿的。我现在想起来了，还给你。”
妇人横眉竖眼就药嚷起来，诺娜却往前一步，她一下哑声，其他人看不见，伊斯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柄短刀抵在妇人咽喉，迫使她不得不抬头。
“现在你可以走了。”
剑术五阶，还当人家是战五渣，活该挨打。
那位鞋童很勤快的接替伊丽叶的位置主动帮忙，一下午伊丽叶都没回来，当人潮散去后，诺娜主动和伊斯聊起天来。
“她跟你说过我不愿意让她学医术的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