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屋前，伊斯单膝跪在伊丽叶面前。
伊丽叶双手紧抓着身上雪白连身裙，紧抿着唇。
“妈妈就在里面吗？”
“嗯。”
伊斯叹息。
“我很抱歉，我回来的太迟。”
伊丽叶像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她倏地掩住脸，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伊斯以为她哭了，没想她放下手时眼里蓄满泪水，却没有流下来，她紧抓身上雪白的连衣裙，通红脸笑着流泪。
“伊斯先生，请不要这么说，妈妈说过，受了别人的恩情要懂得感谢，伊斯先生帮了我们好多好多，伊斯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就算妈妈离开了，我也会继承她，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小小少女退后一步，深深鞠躬，那姿态，那礼仪，都像极了年少的诺娜。
诺娜，你还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你的痕迹，是不是？
伊斯站起身来，回以一个敬礼。
不是面对孩子，而是认认真真的把她当做一个大人看待。
伊丽叶进去了。
伊斯站在门外，叼着肉桂棒望向天空。
女孩真是种奇妙的生物，昨天还是孩子，今天就像个小小淑女，是个大人了。男孩却始终是少年，至死都是少年。
但死亡不管对于孩子或大人来说，都是个过度沉重的课题，它不会因为是个大人而变得容易接受。
伊丽叶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持续了一整晚。
隔天她苍白着脸出来，眼睛是肿的，只过了一晚，整个人都消瘦了些，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宝石，越发的亮丽，他看着伊斯，清晰道。
“伊斯先生，我想把妈妈埋在东北城郊有着苹果树的小山丘那里。”
“妈妈说，那是她和重要的人约定的地方。”
“伊斯先生，你能帮帮我吗？”
伊斯揉揉她的脑袋。
“好。”
●○
诺娜被下葬的地方，方向正对通往王城的官道，视野一览无遗，在树下立了个小小的石碑。伊斯背靠着苹果树沉默看着。
他不是什么灵魂论者。
很多时候，他认为死者的坟墓更多意义上是给生者的安慰。
伊丽叶跪在坟前双手交握祈祷，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软软的垂到肩上。
“你想怎么做呢？”伊斯轻声问。
伊丽叶转过头来，她的眼眶仍是红的，但没有流泪。
“我能帮你。但要看你想怎么做？那些伤害了你和你母亲的神官和居民，你想原谅他们吗？”毕竟真正受到伤害的不是他，伊斯把决定权交在伊丽叶手上。
伊丽叶又转向石碑，石碑前一束被绿布条绑着的小小雏菊。
“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会原谅的吧！”
嗯。
如果继承诺娜的意志，你也能走上前世的道路吧！只是那样的人生——罢了，他也无权置喙。
“我想要……”
●○
诅咒感染的不只是居民，就连士兵们也受到感染，身上浮现大块大块的斑点，有气无力守备城门，盘问都成了敷衍。他们交头接耳，气氛惶惶不安。
“你听说了吗？里昂神官是假的。”
“……如果真是假的，那我们怎么办？”
“这个病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死吗？”
“神官和祭司都不露面了，听说他们昏迷不醒……”
“那……那个自称是光明神使者的男人呢？”
“他……”
正欲说什么，听见竖琴声响，流泉一般甜美而庄重。
城墙上的士兵率先喊出声来。
“……看！那是什么？”
官道上出现一队人马，清一色穿戴着白袍白斗篷，队伍中有人弹奏竖琴唱着诗歌。
“光明神是慈爱的治愈之神，无论犯过什么过错，只要一心向善，光明神都会原谅你——而今黄金满仓再不得用，拿出你们的诚心来喲！”
队伍中有四大一小，全都身穿光明祭司服，看着最前面的两名女性，士兵们都倒抽口气——卧槽，好大！
五人骑着通体雪白的马匹，身强体壮，崭新的革佩马鞍，镶嵌的配件都是黄金制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名贵与高贵向来画上等号。士兵们也不敢拦，都愣在当场。
这来头看着就不寻常。
“全部让开。”为首的女祭司命令道。
士兵们刚要动作，队长率先回神阻拦。
“阁下何人，还请说明来意。”
“这座城里有人假冒光明神之名奴役百姓，速速让开，我等要前去阻止。”
士兵们皆震惊，难道里昂神官和捷琳娜祭司是假冒者这件事真是假的？光明神殿派了真的神官和祭司来对质了？
唯有队长皱眉，并不相信。
能成为腓比城的守备队长，他背后自然有些关系，姐姐嫁给了城中的贵族做側室，才提拔他作为守备队长，他也是里昂神官来了以后的既得利益者。
里昂神官有正式的文书，与贵族的情谊交好，不少城里贵族和富豪都在这波神殿的建设中出了不少钱，也为里昂神官回到王都述职贡献许多资金，如果里昂神官是假的，那这些投资都打了水漂。
而且贵族之间也不是没有往来，里昂神官要是假的，早早就被发现了，不可能得到众多支持。
昨天的事情，原本就发生的诡异，他们本赶往现场要逮捕青年，但青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冷着脸，一派铁面无私。
“未曾听闻这件事，还请阁下出示证明文件，若没有，那就是擅闯入城……！”
女祭司冷不防从马上俯下身，奇异的柔韧度，一对波涛差点涌上队长的脸，与队长四目相对，其声软媚，瞳孔微微发红。
“队长，你肯定是相信我的，嗯？”
队长的瞳孔一缩，脑中立刻迷糊了。
“……是。”
“队长真乖，让本……祭司给你一个光明神爱的拥抱。”说着就想展臂抱上去，红唇轻舔，万分期待……
伊斯看不下去。
“迪娜！”
女祭司一顿，有点不情愿的在马上坐正。
“我们赶时间，有重要事情和大家宣布，立刻去召集居民。”伊斯撩开斗篷，平时散乱的发被往后梳的平整，打理整洁，扣子平平整整的扣到高领上。
两名女祭司也跟着撩开斗篷，面貌惊人相似，同样一身正经的祭司服，高领的扣子扣着，胸围却饱满爆撑，胸前的扣子扣不上，就那么敞着，可从缝隙间隐约看见雪白山峦风光。棕发剪成无趣的齐肩学生头，仍压不住从内而外的媚。
伊斯额上青筋跳了跳。
为了场面好看，他让纳兰德派两个女性恶魔来协助，谁想纳兰德给他找了对魅魔姐妹花来，说扮祭司，光那撑飞胸口数颗扣子的有容乃大……鬼才信这是祭司。
光明神殿的女祭司都是对Ａ体质，因为光明神喜欢萝莉，对Ａ美少女那种。
不过这乡下地方头发长见识少，也就罢了。
魅魔擅长蛊惑人心，在人类世界十分有发挥空间。
只是得不时拦着她们的本能……吸收男性精气。
在魅魔姐妹花的帮助下，士兵听从指令，召集城里居民，聚集在已经成了半废墟的神殿广场上。
“我代表真正的光明神殿来通知各位，造成怪病的原因，并不是各位对光明神不虔敬，反而是各位误解光明神的旨意，光明神降下罚则，你们做错了而不改正，处罚才不停止。”
伊斯站在台上道，有居民认出他就是昨天狠揍里昂的人，但看他今天的装束与庄严神态，一下唯唯诺诺起来。
先敬罗衣后敬人，是普世价值道理。
“而今竟然因此害死了无辜的人民，光明神无比震怒，在今天中午，最严厉的惩罚将要笼罩这个城市，我带着旨意而来，将领着他真正的信徒离开此处避难，这城将被毁灭。”
但怎么样算是真正的信徒呢？
标准由谁来订定？
伊斯身边的小小身影往前一步，掀开斗篷，伊丽叶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人是真正的光明神使者，他帮助了我，他帮助了妈妈。”
“我的妈妈诺娜，她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她为这座城里做了很多事，即使她曾经被误解，被人厌恶，但她从来没放弃自己的理念，不被任何人理解，她独自战斗着。”
少女的声音清脆，在这废墟与人群中回荡。
“相信妈妈的人，请你们站出来，请你们相信我，这不是一场诺娜妈妈引起的灾难，这是那些假冒神的旨意的人引起的降罪！”
伊斯一手刚举起来，又放下去。
对了，为了形象，他没把薛定谔的烟叼上。
当伊丽叶提出自己的要求时，伊斯问她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事实上，里昂和捷琳娜就是真正的神官与祭司。你站出来说这番话，等于作伪证，和光明神殿为敌。”
伊斯自己无所谓，信口开河之后把人揍一顿，毕竟他是魔王，那是要干坏事的。
伊丽叶这么做，光明神好面子，哪怕伊丽叶再美再好也不会接纳她了。
“可是我想让那些坏人得到报应。”伊丽叶脆生生的说。
“妈妈会原谅他们，但我不是妈妈，我想让他们过得不幸，凭什么那些欺凌他人的人可以好好地活着？妈妈总说我们没有审判他人的能力，但事实上这世界其他人都不断用自己的想法审判他人。”
“那我也要做。”
“我要审判那些欺负妈妈的人。”
伊丽叶把脸埋进他怀里。
“伊斯先生，这就是我想看见的奇迹。”
不是所有人得救，是那些该死的人死去。
“我相信诺娜医生！”
第一个声音来自贫民区，受伤的鞋童率先站出来。
“我和你走，伊丽叶，我相信你们。”
“我也是。”
“还有我！”
越来越多自贫民区的人发声，有些平民们坐立不安，最后一咬牙也站了出来，但绝大部分人都是不吭声的，贵族都没到场，还有些人抱着投机取巧的心态，想着看看无妨，也想先跟出去。
“谁跟他们走了，从此就被除名，光明神不再庇佑你们！”
闻言，不少人的脚步一顿。
捷琳娜出现了，拄着拐杖让实习生搀扶，面色苍白，显得很狼狈。
她恨恨的盯着伊斯，指着他，喉咙嘶哑的叫嚷出来。
“他们是假的，他们绝对是假的，诺娜就是这场诅咒的源头。”
那几巴掌像是人生热辣的耻辱，永远挥之不去。醒来后又得知敬爱的里昂神官被当着公众狠狠揍了一顿，捷琳娜几乎要疯狂了。
这些下等人，下等人，下等人！
“士兵，快点把他们抓起来！”她指着怒骂，平时总是尽量微笑，为的就是保持形象不暴露缺牙，在嘶吼间暴露无疑。
可怜呢！
这种人善良，只是因为自以为高于他人。
高于他人，所以表现“善良”，当他们被打下来时，那些龌龊就原形毕露。
士兵没人上前，因为全被魅魔姐妹花的几个飞吻迷惑。
“信的就跟我们走吧！”伊斯道，头也不回的往前。
投机取巧的人犹豫了，悄悄地离开队伍。
出了城，他们站在一处高地看着，太阳慢慢升起，直至天空中央。本来一直低头弹琴的乐者摘开斗篷，赫然是曾在城门口唱歌的瞎子。
“正义什么时候来呀？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城里的人，城外的人都心中忐忑。
四面城门倏地封上，城里的人大错愕，而还在台上慷慨激昂演讲的捷琳娜一下也顿住，从石板地面间渗出黑色液体，溶解似的往上升，那些黑色液体碎散盘旋，沾附的人扼住喉咙，惨叫着倒下。
地域确立，范围设定，升阶术式展开。
诅咒，升阶。
从中级变成高级。
然后，再次升阶。
从高级变成特级。
粘到液体者变成柯南中的小黑人，看不出轮廓，米亚的妻子抱着全身漆黑的孩子在悲嚎，整个街上都是哭喊雨惨叫，城里宛如人间炼狱。
捷琳娜试图用神圣结界保护自己，但朝她聚拢的人们让她无法顺利动作。
“救救我们，捷琳娜祭司，救救我们！”
那些人扑过来，叠罗汉似的，金光被漆黑的人影完全覆盖。
更多的仓皇人群或挤在门口，或冲进神官居所，昏死中的里昂刚醒来，就见无数漆黑的人影朝自己身上挠抓，无穷无尽，嘴里止不住的惨嚎。
声音凄惨，从城外都能听见，城外的人们吓得紧紧抱在一起。
“伊斯先生，你是恶魔吗？”伊丽叶忽然问。
“嗯。”都做到这个份上，还能把自己当人类看，也未免太傻白甜了。
“怕吗？”
如果怕的话，这是你最后的回头机会。
本魔王揽下这一切，而你还能回到正轨的生活去。
“怕什么？”
“这就是恶魔的奇迹，不可怕吗？”
伊丽叶抬头看过来。
“我觉得一点也不可怕，甚至像是梦想成真一样。”
梦想成真？得，我又不是迪士尼乐园。
两章不好断，今天就合并一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