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或者说,这是一场雨夹雪。
以雪龙城这终年不化积雪的天气只下雨才是怪。
雨丝冰冰冷冷,落在脸上刀似得疼。
雨正落在洛羽夜的脸上。
很凉。
很疼。
不是身体疼,是揪心般的疼痛。
她尽力维持着冷漠的神色,却不可避免地多了一抹慌乱。
在听得南宫衣雪喊出表姐的一刹那,心乱了。
自己多久不曾如此失态啦······
至于有些腿软。
甚至有些胆寒。
南宫衣雪的衣角裙边当然也沾了雨,但由于戴着斗笠的缘故,她能清晰地看见洛羽夜不算平静的眼与唇。
都颤颤的。
南宫衣雪突然笑了。
“为何要下这么应景的雨?”
洛羽夜真的摇了摇头。
她真的在思考。
而后。
无果。
似乎无论是雨或雪都永远来临得恰到好处。
在春耕时的春雨保佑了一年的收成,在旱灾时的大雨守护了濒死的庄稼。
同样的,在人的心神遭受震颤时,也常常有雨雪相伴。
洛羽夜任由冰晶化成水从眼角落下。
她怔怔瞧着她。
表姐······
表妹······
原先的侥幸在此刻荡然无存了。
早该想到的,姓南宫,通剑术,肯定与他们有关。
不过是莫名的情绪作祟,让她不肯承认罢了。
“你真的是小姑的女儿吗······”
南宫衣雪眨眨眼。
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
等了半天。
结果只等来了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说实话,南宫衣雪对自己的这位表姐稍稍有一丢丢的失望啦。
按照小说传奇里的情节,难道洛羽夜不该先歇斯底里地不愿相信事实,然后再沉寂过后豁然清醒,醒悟过来眼前的一切嘛······
按娘说的,表姐是个大好人哦。
虽说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但三岁看到老嘛。
洛羽夜应是为乖巧善良的姑娘才对。
长歪了。
长坏了。
南宫衣雪自顾自点了点头。
“说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表姐又怎会如此?”
小姑娘将斗笠缓缓摘下,戴在洛羽夜的脑袋上,勉强起到挡雨的作用。
至于自己嘛······偶尔淋点应景的雨也并非坏事。
雪龙难得下雨,今晚后会化雪。
明天会冷。
要穿暖了。
洛羽夜料不到南宫衣雪的所思所想。
“本尊与你不熟悉,既然被你逼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宫衣雪挑了挑眉,逍遥剑不由分说地抵住了洛羽夜的咽喉,迟迟没能再进一步。
她看到洛羽夜眼底闪过的挣扎了,说到底表姐还是不愿就此死去。
死在妹妹的剑下也太窝囊啦,且尚有执念未能了却。
以上为南宫衣雪的微不足道的猜测。
但洛羽夜不愿死。
这倒是无可辩驳。
眼不灭。
心不死。
南宫衣雪曾见过她的眼眸。
那是怀揣满腔仇恨的人才能拥有的神与态。
恨得人不必说,用脚猜都猜得到。
“不想死就直说嘛,姐。”
洛羽夜嘴角一抽。
老妹儿嘴挺欠的。
呸。
什么老妹儿。
被南宫衣雪带骗过去了······洛羽夜自认做不到与南宫衣雪那般自来熟,却只是微微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
有些心安。
没来由地放宽心了。
看来小姑还活在世上······
传说洛衣伤重去世。
皆为谣言。
人心叵测。
将洛衣身死的消息传出去的人呐,怕是也没安好心。
唯恐天下不乱,只求人间纷繁,若是能够流血,便是对他最大的褒奖与赞扬。
南宫衣雪愣愣地瞧着洛羽夜的神色从紧绷变为舒缓,紧接着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恨冲天起。
小姑娘大抵是明白长生教对于这位少教主是个什么玩意儿了······二五仔喜添一。
不对······长生教都是一群疯子,也亏表姐还能坚守着本心。
“表姐,我问你啊,你这几年杀了多少人啊。”
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手。
“很多······”
洛羽夜凄然一笑。
是呵。
很多。
其中不乏无辜之人与大罪之人。
她总要活下去,若是不活着,便无法手刃洛氏的仇人。
雨忽地下大啦,斗笠也挡不住倾盆大雨。
南宫衣雪能看得相当清楚。
斗笠之下。
恨意昭然。
这位外表冰冷的少女哟,心中却是烈日般的温热,终是能够明白为何少女能在邪教中度过十数年的岁月。
南宫衣雪笑得开怀。
剑尖缓缓从洛羽夜的喉间移开。
“表姐,给你一次离开的机会,要不要?”
不给洛羽夜反应的机会,南宫衣雪笑道:
“接一剑,接得住你就走吧。”
接不住呢?
便是死吧。
洛羽夜想问,忽地觉着这个问题很没趣儿。
或许在南宫衣雪的眼中,自己虽是她的表姐,终究也只是个杀人的魔头。
心灰意冷地站直了神,洛羽夜看向与她一般高的少女。
之前弱了势,被居高临下了······
若是仔细瞧瞧。
她与小姑很像。
又不像。
眼睛像,眼神不像,小姑很温柔。
南宫衣雪呢,温柔也有啦······但多了一抹潇洒不羁。
这本是有点难以出现在姑娘身上的气质。
却与南宫衣雪适配得极了。
念头戛然止。
洛羽夜轻道:
“好。”
······
虽然接下了南宫衣雪给予的机会,但洛羽夜有些没谱。
上一回情报有误,而且基于常识而言,在十八岁的年纪将内功习至帝境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直到洛羽夜在救下夜听澜后,在山洞里调养伤势时莫名入了帝境。
她这才相信南宫衣雪所言非虚妄,确有人天资卓绝到能轻易迈入他人一生渴求的门槛。
但眼前的少女仅仅是执着剑,便能给予自己高山峻岭般的压迫之感,无法轻易去跨越。
南宫衣雪颇为随意地站着,似是一身破绽,却又密不透风。
少女肆意地挥出一剑,显得轻松写意。
洛羽夜不禁变了脸色,匆匆执扇应对。
这不是她拦得下的一剑!
稍稍咬紧牙关,却在感觉到剑意锋锐后不知不觉泄了气。
也罢······命数于此,挣扎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徒增她与她的烦恼耳。
终归是心灰了,意冷了,洛羽夜笑得有些悲凉。
或许,就此殒命也不错?
此生为人。
大梦一场。
洛羽夜阖上了眼,冷淡如冰的俏脸上竟是现出一丝淡笑。
可认命良久,深入骨髓的疼痛也不曾如期而至。
俏然睁开眼,只见南宫衣雪正抱着剑。
似是不曾出鞘,也不曾斩出。
她笑着。
显得有些懊恼。
“被你挡下啦。
这剑还是没有练到家。
按照约定,你回去吧。”
言罢,少女向后方退去,逐渐将自己包裹在突如其来的夜色中,不知何时拿去了自己的斗笠,重新遮掩住其精致出尘的容颜。
洛羽夜稍冷。
呵······雨停了。
的确要开始冷了。
剑也的确被斩出,不过没朝着她而已。
身旁的破落院子连着大地与苍天都被一斩为二了。
南宫衣雪到底是下不了手,放过了自己。
沉吟良久,洛羽夜倏地一声笑。
“可恶的南宫衣雪啊。
竟然又坏了我的好事。
下次见面。
决不轻饶!”
分明语气淡得很,但旁人确实能听到语气中的笑意。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能够听到,洛羽夜故作愤怒地哗啦打开了折扇,摇得很轻柔。
多久没能这么开心过了······许是数日,许是数年?
已经不重要了。
全都不重要了。
她是夜晚的飘羽,轻柔而阴冷。
凝视着隐于月色的月光,洛羽夜微微摇了摇头。
夜晚何必来得如此恰当与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