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肆·老样子

作者:夏索尔 更新时间:2022/5/5 21:03:01 字数:2254

天外天。

山外山。

益阳四季秀丽,独少一处景色。

益阳城外无高山,唯丘陵平原黄沙绿草。

黄沙绿草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城中人看不见大海。

城中人看得见苍天。

白鸟过苍天。

一去不回还。

白鸟方才还驻足在她的掌心,须臾之间,振翅高飞。

白鸟飞向苍天,再也看不见洁白的翅膀,再也看不见微黄的鸟喙,再也看不见白鸟还能不能从苍天外归来。

苍天外。

是何处。

是否有歌者曾放声高歌。

他唱着,苍天躲在大海与深渊的背后。

如此一来,白鸟一去将不反。

它落在大海的背后。

终结一生。

无人铭记。

但是她记得,只为它曾站在她的掌心。

“心情不好?这顿饭算我请你,不要为即将花出去的钱难过。”

南宫衣雪白了林天雄一眼,轻轻地叹着。

叹气有时没有理由。

想叹。

便叹。

若是每一种行为都要找个理由,这日子岂不是过得太累,让人心中仿佛被淤泥所淤积。

还有啊,倘若旁边没有一只喋喋不休的将军在,她的心情会好很多。

“为那只白色的小鸟没能留在你身边而难过?”

林天雄叉着腰,大笑一声。

震耳欲聋。

穿云裂石。

吵。

但南宫衣雪这会儿不叹气了。

或许该骂林天雄不解风情,也不对,他其实很懂的。

他是装糊涂的高手,他故作糊涂。

他聪明,不绝顶。

林天雄是聪明人。

“要我猜啊,南宫大小姐应是在想为何要委托她来练兵,然后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一个结果,那便是要抵御四处而起的叛乱。”

南宫衣雪看了他一眼。

林天雄倒是猜对一半。

另外一半他不可能猜到,她自己都不晓得惆怅的点。

“大小姐,说句不好听的,你的手下应是有几条人命呵,也对,你都入江湖了。”

林天雄自言自语着,他没看见少女微变的脸色,自顾自说着。

或者他看见了她的不适,可还在自言自语。

现在可不是什么乱世啊。

乱世。

天乱,人逝。

不是好东西。

乱世。

但江湖的确要乱了,大炎强盛,却成乱世之征。

南宫衣雪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往来行人纷乱,他们都认不出林天雄与她,做着各自的事。

林天雄猜测她的手中有人命······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玩笑。

倘若有可能,她宁愿这一生都无人死于她手。

好像一不留神想得多啦。

糊涂惹。

她饿惹。

······

林天雄很会挑吃饭的地方。

他说要感谢小姑娘磨砺了手下那帮家伙的心性。

让他们知道总有人比他们更厉害。

还知道要尊重生命。

“不必。”

“不行。”

谁也不退让,南宫衣雪是懒啦,干完了活后舒舒服服地回到小窝里,在树荫底下摇着蒲扇睡大觉不是要惬意多了?

“我请。”

“我去。”

让财迷挪窝的方式很简单。

林天雄在这一日深刻地明白了财迷的弱点。

这丫头······到底是像谁啊。

他挑了间小饭馆。

朴素简单的内饰。

外头一个牌匾,上书“山外山”三字。

南宫衣雪喃喃念出了这三个字,很大气却很奇怪的店名。

但林将军似乎与小店掌柜的是旧识呀。

林大将军挥一挥手。

“老样子。”

南宫衣雪与林天雄便被引到角落里的座位,能透过窗子瞧见人来人往的繁华。

饭菜上得快,铺满一张桌子,热腾腾,香喷喷,雾气缭绕,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模糊不清。

林天雄口中的老样子也只是几道分量大得吓人的小炒菜和一壶茶水。

“居然是茶吗?我还以为林大将军会喝酒呢。”

南宫衣雪夹了一碗炒菜。

白米染上一层辛辣红油。

辣炒嘛。

“哪敢喝啊······可能又要出征了,不能随便喝醉。”

南宫衣雪默默地戳着饭与菜,在中央捅了个小洞,把四周的菜怼近白饭里,埋严实。

林天雄落寞地到了一杯茶,吹去过烫的温度,一饮而尽。

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

爽。

喝茶其实也能喝出酒的感觉的。

小姑娘当然不会像他那样啦,本来问起酒水不过随性之举。

没有,那就不喝,很简单的道理,而且她喝酒以后六亲不认的,她真怕一个恍惚过后小饭馆“山外山”会被拆了。

林天雄哪拦得住她。

但他还是重重地皱起了眉头。

很多时候喝酒是为了逃避呀。

他想逃走。

他不能逃。

他还姓林。

那他就不能逃,不能离开那柄枪。

林天雄早注意到了,南宫衣雪的目光会落在那柄枪之上。

以前姑且认为是不能学武的少女的好奇。

现在不行,不能这么想。

她目光清冷。

她在想什么?

“好奇‘风雪’的故事吗?”

“不好奇,但听听也无妨,闲得太安逸了。”

林天雄怔了怔,眼前的姑娘是不会说谎的,她的确不好奇。

可惜啦,身在大炎的泥沼,又与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相熟,她终会知道的。

林天雄的脑海中顷刻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思绪,他喃喃自语:

“家父别号‘山神’,随陛下闯南走北。

一柄‘风雪’袭江海。

一手‘绝生’端山岗。

他是功臣。

他是罪人。”

罪人。

真是个了不得的评价,没有孩子会这么评价父母,除非有人曾在孩子的耳边嘹亮地痛斥,让这个称呼深深地刻入孩子的脑海。

“罪人?”

“家父杀了太多的人。

该死的,无辜的,形同陌路的。

只要与大炎的军队为敌,他就替陛下杀。”

所以才是罪人,南宫衣雪忽地明白了什么,侩子手啊。

那称这位神武枪神的为罪人的人也大概能水落石出,是前朝余孽吧。

这一点她有理由埋怨赵光义,因为善良如她也觉得赵光义不对,他做得不够绝对。

赵叔叔杀了前朝帝王与多数助纣为虐的武将文臣,却留了很多人性命。

听说爹曾劝说赵叔叔,要他将余孽赶尽杀绝而非心慈手软。

他手软了。

他真的手软了吗?

他不是手软之人。

确实如此。

对于有些人而言呐,活着比死去更悲哀。

“陛下说,他要让施展暴虐之人也感受国破河山碎的悲哀。”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啊······是人最原始的本性。

有点野蛮,但有时候相当管用。

“所以呢?”

南宫衣雪道。

林天雄为自己与她倒满了茶水。

她目光一凝,缓缓摸向了斗笠。

该走了。

吃饱了。

“家父手中沾染的血太多,深重到林某几乎接不住家传的枪法与枪,但林某会努力跟上家父的脚步,不让‘风雪’蒙尘。”

换言之。

犯国者,虽远必诛。

“林将军是豪杰。”

南宫衣雪愣了愣,这话不是他说的。

声音听着苍老,却孔武有力,如洪钟,振聋发聩。

苍老的人从二楼沿着台阶向下走。

老人捋了捋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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