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山外山。
益阳四季秀丽,独少一处景色。
益阳城外无高山,唯丘陵平原黄沙绿草。
黄沙绿草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城中人看不见大海。
城中人看得见苍天。
白鸟过苍天。
一去不回还。
白鸟方才还驻足在她的掌心,须臾之间,振翅高飞。
白鸟飞向苍天,再也看不见洁白的翅膀,再也看不见微黄的鸟喙,再也看不见白鸟还能不能从苍天外归来。
苍天外。
是何处。
是否有歌者曾放声高歌。
他唱着,苍天躲在大海与深渊的背后。
如此一来,白鸟一去将不反。
它落在大海的背后。
终结一生。
无人铭记。
但是她记得,只为它曾站在她的掌心。
“心情不好?这顿饭算我请你,不要为即将花出去的钱难过。”
南宫衣雪白了林天雄一眼,轻轻地叹着。
叹气有时没有理由。
想叹。
便叹。
若是每一种行为都要找个理由,这日子岂不是过得太累,让人心中仿佛被淤泥所淤积。
还有啊,倘若旁边没有一只喋喋不休的将军在,她的心情会好很多。
“为那只白色的小鸟没能留在你身边而难过?”
林天雄叉着腰,大笑一声。
震耳欲聋。
穿云裂石。
吵。
但南宫衣雪这会儿不叹气了。
或许该骂林天雄不解风情,也不对,他其实很懂的。
他是装糊涂的高手,他故作糊涂。
他聪明,不绝顶。
林天雄是聪明人。
“要我猜啊,南宫大小姐应是在想为何要委托她来练兵,然后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一个结果,那便是要抵御四处而起的叛乱。”
南宫衣雪看了他一眼。
林天雄倒是猜对一半。
另外一半他不可能猜到,她自己都不晓得惆怅的点。
“大小姐,说句不好听的,你的手下应是有几条人命呵,也对,你都入江湖了。”
林天雄自言自语着,他没看见少女微变的脸色,自顾自说着。
或者他看见了她的不适,可还在自言自语。
现在可不是什么乱世啊。
乱世。
天乱,人逝。
不是好东西。
乱世。
但江湖的确要乱了,大炎强盛,却成乱世之征。
南宫衣雪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往来行人纷乱,他们都认不出林天雄与她,做着各自的事。
林天雄猜测她的手中有人命······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玩笑。
倘若有可能,她宁愿这一生都无人死于她手。
好像一不留神想得多啦。
糊涂惹。
她饿惹。
······
林天雄很会挑吃饭的地方。
他说要感谢小姑娘磨砺了手下那帮家伙的心性。
让他们知道总有人比他们更厉害。
还知道要尊重生命。
“不必。”
“不行。”
谁也不退让,南宫衣雪是懒啦,干完了活后舒舒服服地回到小窝里,在树荫底下摇着蒲扇睡大觉不是要惬意多了?
“我请。”
“我去。”
让财迷挪窝的方式很简单。
林天雄在这一日深刻地明白了财迷的弱点。
这丫头······到底是像谁啊。
他挑了间小饭馆。
朴素简单的内饰。
外头一个牌匾,上书“山外山”三字。
南宫衣雪喃喃念出了这三个字,很大气却很奇怪的店名。
但林将军似乎与小店掌柜的是旧识呀。
林大将军挥一挥手。
“老样子。”
南宫衣雪与林天雄便被引到角落里的座位,能透过窗子瞧见人来人往的繁华。
饭菜上得快,铺满一张桌子,热腾腾,香喷喷,雾气缭绕,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模糊不清。
林天雄口中的老样子也只是几道分量大得吓人的小炒菜和一壶茶水。
“居然是茶吗?我还以为林大将军会喝酒呢。”
南宫衣雪夹了一碗炒菜。
白米染上一层辛辣红油。
辣炒嘛。
“哪敢喝啊······可能又要出征了,不能随便喝醉。”
南宫衣雪默默地戳着饭与菜,在中央捅了个小洞,把四周的菜怼近白饭里,埋严实。
林天雄落寞地到了一杯茶,吹去过烫的温度,一饮而尽。
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
爽。
喝茶其实也能喝出酒的感觉的。
小姑娘当然不会像他那样啦,本来问起酒水不过随性之举。
没有,那就不喝,很简单的道理,而且她喝酒以后六亲不认的,她真怕一个恍惚过后小饭馆“山外山”会被拆了。
林天雄哪拦得住她。
但他还是重重地皱起了眉头。
很多时候喝酒是为了逃避呀。
他想逃走。
他不能逃。
他还姓林。
那他就不能逃,不能离开那柄枪。
林天雄早注意到了,南宫衣雪的目光会落在那柄枪之上。
以前姑且认为是不能学武的少女的好奇。
现在不行,不能这么想。
她目光清冷。
她在想什么?
“好奇‘风雪’的故事吗?”
“不好奇,但听听也无妨,闲得太安逸了。”
林天雄怔了怔,眼前的姑娘是不会说谎的,她的确不好奇。
可惜啦,身在大炎的泥沼,又与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相熟,她终会知道的。
林天雄的脑海中顷刻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思绪,他喃喃自语:
“家父别号‘山神’,随陛下闯南走北。
一柄‘风雪’袭江海。
一手‘绝生’端山岗。
他是功臣。
他是罪人。”
罪人。
真是个了不得的评价,没有孩子会这么评价父母,除非有人曾在孩子的耳边嘹亮地痛斥,让这个称呼深深地刻入孩子的脑海。
“罪人?”
“家父杀了太多的人。
该死的,无辜的,形同陌路的。
只要与大炎的军队为敌,他就替陛下杀。”
所以才是罪人,南宫衣雪忽地明白了什么,侩子手啊。
那称这位神武枪神的为罪人的人也大概能水落石出,是前朝余孽吧。
这一点她有理由埋怨赵光义,因为善良如她也觉得赵光义不对,他做得不够绝对。
赵叔叔杀了前朝帝王与多数助纣为虐的武将文臣,却留了很多人性命。
听说爹曾劝说赵叔叔,要他将余孽赶尽杀绝而非心慈手软。
他手软了。
他真的手软了吗?
他不是手软之人。
确实如此。
对于有些人而言呐,活着比死去更悲哀。
“陛下说,他要让施展暴虐之人也感受国破河山碎的悲哀。”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啊······是人最原始的本性。
有点野蛮,但有时候相当管用。
“所以呢?”
南宫衣雪道。
林天雄为自己与她倒满了茶水。
她目光一凝,缓缓摸向了斗笠。
该走了。
吃饱了。
“家父手中沾染的血太多,深重到林某几乎接不住家传的枪法与枪,但林某会努力跟上家父的脚步,不让‘风雪’蒙尘。”
换言之。
犯国者,虽远必诛。
“林将军是豪杰。”
南宫衣雪愣了愣,这话不是他说的。
声音听着苍老,却孔武有力,如洪钟,振聋发聩。
苍老的人从二楼沿着台阶向下走。
老人捋了捋胡须。